山下驿站,尘土微扬。
宋岐灵与顾连舟二人风尘仆仆,刚踏入那简陋的驿站院门,一名小厮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宋岐灵稍稍缓了口气,冲那小二颔首道:“店家,我们途经此地,想买一匹马。”
到底是驿站不是马厩,小厮闻言面上笑意未散,只顿了顿,俄而回道:“好说,二位客官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请我们管事。”
两人略一点头,在小厮指引下于院中石凳暂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听得脚步声从屋内传来。
门帘掀动,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出,目光笔直地落在他们身上。
“兄长!”
顾连舟原本随意扫过的视线骤然定格,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挺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少炀?”
那走来的年轻男子,眉眼与顾连舟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柔和温文,不是他那本该远在淮都的二弟顾少炀又是谁?
行至跟前,顾少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先是冲着自己兄长眨了眨眼,随即整肃神色,转向一旁的宋岐灵,郑重其事地抱拳作揖:这一路,多谢宋术士对家兄的照料之恩,少炀在此谢过。”
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竟像是讨人来的。
宋岐灵虽有些意外,但仍从容还礼:“顾二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互相扶持罢了,只是宋某属实没有想到,公子竟一路随行至此。”
她看向这位娇生惯养的“小白鸽”,却觉许久不见,对方眉宇间似乎褪去了几分青涩,竟隐隐染上些许风霜之色,想来这一路的水土并不如淮都那般滋养。
倒也当真是难为这位小少爷了。
顾连舟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几步上前,一把拉住弟弟的胳膊,眉头紧锁:“少炀,你怎会在此处?”
他来南城一事并未向家人透露,二弟是从何处得知他的消息?更何况……竟追到了青云溪的山脚下。
这般偏僻的地界,他却骤然冒出来,就像是安排好了一般,难不成是在他昏迷的那段时光,少炀与师兄他们,早有联系?
思绪混乱间,只觉肩头一沉,顾少炀反手拍了拍他的臂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兄长,你先别急,此事说来话长,并不急于一时解释。”
他笑着转向宋岐灵,“我已命人备了些简单的饭菜,我们先行用饭,再议行程不迟。”
说罢,人已走在了前头领路。
席内,气氛微凝。
最终还是顾连舟打破了沉默,他夹了一筷清炒时蔬放入顾少炀碗中,这才看向对面的弟弟,沉声问道:“少炀,你如实告诉我,你此行来找我,是否是父亲的意思?”
顾少炀闻言收敛了笑意,摇了摇头:“非也,父亲虽担忧你久无音讯,但尚未有动作,是我自己拿的主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起来,“兄长你离家日久,我很担心,恰好此次代表家中前往南城参加南城王府寿宴,便想着顺路来寻你,看能否遇上,没想到刚打听到你的下落,就听闻你遭遇意外……”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庆幸,目光再次转向宋岐灵,“万幸,天佑兄长,得遇宋术士这样的贵人,方能化险为夷,这份恩情,我顾家定当铭记。”
他再次郑重道谢,举起茶盏以茶代酒,向宋岐灵致意。
宋岐灵闻言连连摆手,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以作回敬,“说这话便是生分了,你兄长如今算是我的……呃。”
顿了顿,倏尔想起顾家人并不知晓顾连舟与聂风息的关系,一句“师弟”在口中囫囵转了一圈,最终没能说出口,只僵硬道:“……好兄弟,照顾好他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更何况她还收了他那么一大笔银钱……
顾少炀闻言客套一笑,执壶为众人添茶。
久别重逢,顾连舟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语气不由放缓:“让你担心了,这一路虽生出许多波折,不过都过去了。”
他张开手臂,笑道:“你看,我如今的身体好得很。”
盯着自家兄长瞧了许久,这位年纪尚轻的小少爷唇角微扬,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兄长,既已相遇,便随我一同回淮都吧,家中诸事皆安,只是父亲长辈始终惦念,兄长也需好生休养,以安亲心。”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然而,顾连舟几乎未有片刻犹豫,声音虽淡却异常坚定:“暂不可归。”
顾少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答案不解:“兄长?”
顾连舟的目光并未偏移,依旧沉稳地看着弟弟:“我尚有要事未了,少炀,你且先行回南城禀报父亲,我一切安顿好后,自会与宋术士同行。”
他话音落下,空气陷入一片寂静。
顾少炀的目光在兄长和宋岐灵之间转了转,似是明白了什么,最终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兄长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不多劝了,只是万事小心,早些回家。”
宋岐灵垂眸,心中暗忖:这兄弟二人倒是情谊深厚,互相理解。
她清了清嗓子,道:“顾公子放心,令兄的事,我自会相助。”
饭后,顾少炀早已安排妥当,一辆宽敞的马车候在门外。
顾少炀率先掀开车帘:“兄长,宋术士,请吧。”
马车辘辘而行,驶上了返回南城的官道。
因着顾少炀的助力,几人行程颇为顺利,不过数日,便在傍晚时分抵达南城地界。
“此行在外耽搁许久,我也该回了,兄长,你且保重身体,记得写信寄与家中报平安。”顾少炀犹不放心,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塞与顾连舟手中,“出门在外不比家中,兄长务必照顾好自己。”
见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顾连舟不由轻笑道:“真不知谁是兄长,谁是弟弟。”
顾少炀亦不嘴软:“我可不似某人,分明已过加冠的年岁,还偏如少年人般任性而为,有家不回。”
说罢,他的目光扫过一旁抱着胳膊看热闹的宋岐灵,话头顿了顿,神色略显复杂。
宋岐灵原本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兄弟二人话别,忽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放下手臂,站直了些,迟疑地开口:“顾二公子,你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么?”
顾少炀沉默片刻,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无事,我只是觉得……一路有宋术士陪在兄长身边,我便也安心了。”
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他忙催促二人进城门:“天色不早,再耽搁下去城门就该关了。”
三人不再多言,就此作别。
顾少炀立于原处,目送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南城的暮色之中。
-
回到湖石巷的小院时,已是深夜。
宋岐灵推门而入,忽觉一股霉味混着尘土气扑面而来,月色从半开的窗隙溜进,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
她颇为嫌弃地抬手挥了挥。
连日奔波,距上次离开小院已过月余,因久未通风的缘故,屋内桌椅箱柜皆蒙了层薄灰,指尖拂过,便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所幸顾连舟院中有井,水质尚算洁净。
二人轮番打水,合力将屋内擦拭一遍,又换下榻上微潮的被褥。
正当宋岐灵蹲在床尾整理褥角时,动作却忽地一顿,低低“咦”了一声。
顾连舟闻声走近,与她一同蹲下,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床榻边,融成一团。
宋岐灵指着床腿一处被啃薄的痕迹,嘴角微抽,不甚确信道:“这……是被老鼠啃了?”
她才离家几日,这偷油婆竟如此猖狂?
像是回应她的疑问,房梁上倏地传来一阵窸窣响动,细碎“叽喳”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好呀,这是太岁头上动土来了。”宋岐灵顿时怒从心中起,挽起袖子,一把拖过木桌踩了上去,踮着脚伸手就往梁间暗影里掏。
那老鼠却狡猾得很,倏地从她指缝间溜过,沿梁柱疾窜而下,眨眼又躲进柜底。
她跳下桌去堵,它却又从另一侧钻出,跃上窗台,仿佛故意戏耍她一般,直把她气得脸颊发红,满屋子追转,弄得桌椅哐当作响,却连一根鼠毛都没逮到。
顾连舟捂着额角,终是看不下去,唤出菟丝子向那得意逃窜的灰鼠袭去,只轻轻一绕一甩,便将其丢出屋外,接着顺手关紧了门。
宋岐灵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回头冲师弟竖起大拇指,继而长舒一口气,行至床前,重重向后倒进刚铺好的褥间,望着黑沉沉的房梁喘气。
身侧床榻微微一陷,却是顾连舟也躺了下来。
夜色昏沉,两人累极,谁也不想再动,恨不得闭眼便能沉入梦乡。
油灯摇曳,屋内一时只剩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宋岐灵眼皮渐渐发沉,望着梁上阴影,轻声嘟囔道:“师弟,你饿了没?”
身侧传来低低一声:“嗯。”
略一停顿,“饿了,干粮也早吃光了。”
宋岐灵闭眼苦笑:“怎么听起来……我们倒像是一路逃窜的流民,揭不开锅了。”
顾连舟沉默片刻,声音里带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师兄,你也饿了吧?我去看看缸里还有没有米。”
说着,他便要撑身起来。
“咔嚓——”
一声沉闷裂响骤然爆开。
紧接着是木头断裂的刺耳噪音,床榻毫无预兆地向一侧倾斜、坍塌。
尘土与霉味瞬间扑起,呛入鼻腔。
宋岐灵只觉身体猛地下坠,等惊慌睁眼时,顾连舟的脸已近在咫尺。
他显然也完全没料到这一变故,整个人失衡压在她身上,手臂下意识撑在她耳侧,试图稳住身形,却仍不可避免地将她困于方寸之间。
呼吸交错,带着未散的慌乱与愕然。
断木残屑簌簌落下,几点灰尘沾在他墨色鬓边,而她能清晰看见他骤然缩紧的瞳孔中,映出自己同样愕然的眉眼。
床榻坍塌的余响仍在耳畔嗡鸣,荡起细微尘埃在昏黄灯影中浮动。
就在这片刻的死寂里,原本悬于床顶,那顶略显陈旧的素色床帐,因着支柱的彻底崩解,失去了最后的依托,悄然飘落,不偏不倚,将下方的两人笼罩其间。
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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