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的表情,柳羡仙知道拦不住她,但依旧紧握住扶手,往前靠向她劝道:
“别说韩寂阳,就是温相善见了你,也必定想动手,眼下你……”
对视间,时鸳笃定给出解决方案。
“鸩丹。”
在杭州时,燕北还就听她提起过这个东西,问道:
“那玩意儿,到底干嘛用的?”
柳羡仙不是没揣测过鸩丹是什么,那日竺澄的反应说明了一切,她现在经脉尽废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在她自信期待的目光注视中,他无力地靠回椅背上,端盏仰头饮酒,平复下略有失控的情绪,问道:
“有毒,但可以恢复修为或功力。鸩,是饮鸩止渴的意思?”
时鸳含笑点头,与他说话永远是如此轻松,继续抬手斟酒,缓缓道出当年服用经历。
“这东西本是应急用的。当年秋百川堵我的时候,下了宇文错的醉花散,我就是靠着鸩丹,才反手给他喂了大半瓶的六畜堕心丸。鸩丹,倒不是有毒,药效退了之后,会重伤。”
燕北还回想起来,那一次的重伤,他原以为只是械斗,不想背后是如此经历。
“是东篱宴前夜。他带着我去了酒行会的酒局,你重伤……”
她含笑饮酒,仿佛往事只是下酒助兴,拦下他后面的话。
“怕什么,我第二天不还是活蹦乱跳地去了?”
柳羡仙看到她眼中满满期待,他对重回往昔的渴望无比感同身受,好似竺澄向自己道出能重新站立时的心情,她现在找到了能说服他的绝佳理由,不可能轻易被劝动。
他皱眉讨价还价道:
“整个过程,不许你瞒着我一分,我要保证你不出任何意外。否则,我要随时叫停!”
时鸳向自己的酒盏中斟满酒,将他的酒盏塞到他手中,碰杯开心道:
“成交!找个好理由,现在去请竺澄。”
看着她举盏饮酒,他亦是一饮而尽,轻叹,狡猾笑道:
“理由还用找么?胎气不稳。”
燕北还听到这句话,辛辣的酒液呛进了气管中,红胀着脸,不满道:
“咳咳——我就说,这几天那两老娘们怎么连大呼小叫都不敢,更是中邪一样轮番送补品!你两说谎还有没有点谱!”
还有被燕北还嫌弃的一天,柳羡仙心虚地蹭过鼻尖,转动轮椅往门外去。
时鸳扶头掩过神色,躲过他的眼神。
*
深夜,贾子通前往霜漱馆请竺澄。
听到“胎气不稳”四字,竺澄嘴里半吞的茶水,直接被吓得喷了出来。
贾子通一脸扭曲为难的假笑,道:
“竺神医,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
竺澄赶紧摆手,连咳了好一阵,掏出手帕,擦了满头惊出的冷汗,赶紧道,
“怪不得要来你深夜来请。走,我即刻随你去。”
而到了裁月居,竺澄觉得还不如不来,现在给她鸩丹,与亲手杀她有什么区别?
他靠在茶几上,支肘扶头捂眼。
“要不还是研究下胎气不稳?”
时鸳坐在茶几另一侧,支肘托着下颚,朝无奈的竺澄笑道:
“那软磨还是硬泡,你选一个。”
竺澄头一个比两个大,无奈求饶道:
“姑奶奶,你现在吃那玩意儿跟自尽有什么区别?”
她伸手轻拉着他的衣袖,一脸坏笑,却是娇声软语地央求道:
“竺神医——竺大哥——澄……”
竺澄吓得赶紧拦下她后头那声的“哥哥”,从小到大她都是这副模样,求着自己不是要这加深内力的汤药,就是要那可解百毒的丹丸。
他眼睛一横,一脸严肃道:
“闭嘴!你敢喊出来,我就把你扎哑!”
“干什么?大嫂又听不到,不会拿着擀面杖,追着你满院子跑的!”
竺澄瞪了她一眼,甩开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抱怨道:
“我怕的是我婆娘么?我怕的是柳羡仙!他但凡听到一声,就他那心眼子,泡在醋缸里似的,不得把竺家和我的皮剥了!我还得在长安城里住呢!”
柳羡仙从氲芳阁沐浴完回来,听到这最后半句话,笑问道:
“澄之,谁要剥你的皮?”
竺澄对方才的话心有余悸,只赶紧扯开了话题:
“你就陪她一起疯?”
柳羡仙无奈摇头,看到她眼中的笃定与期待,他却按下隐忧与猜测,浅笑道:
“她想做的,谁拦得住?这一次她要的鸩丹,不是用来应急的,自不必当场生效。应该有办法,降低药效消退后的反噬。还有,当日的宾客名单中,并无顶尖高手。鸳儿也不需要恢复十成十的修为。”
时鸳对他最后一句有些许不满,但为了能让竺澄松口,认同道:
“生效慢些也可以,到寿宴还有两日!是和华山那些人动手,药效不用那么强。”
一语点醒了竺澄,他靠在一边,摸着下巴深思,他抬眼看向时鸳,沉声道:
“有点疼。”
时鸳闻言,自信欣喜地望向温柔含笑的柳羡仙,赶紧点头道:
“都行。”
眼前的她第一次流露出单纯的快乐,她欣喜若狂之下毫不在意,竺澄的警告与即将付出的代价。这就是她最快意之事,重新成为剑仙,成为蝶舞门主。
当日共握九枝青脉盘而缔结的契约,是无比正确的一件事,能把她毫无悬念地绑在身边,不对,是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让她每日都如登春台。
但柳羡仙还是心下一沉,皱眉问道:
“有点疼,是何意?”
这是和竺澄间心照不宣,时鸳怕生变故,只轻松回答:
“字面意思。那我等竺神医的好消息!”
寿宴前日,裁月居被柳羡仙下令围成了铁桶一般,杨氏、郭氏的探望通通谢绝,绝佳的理由是竺澄的诊断:有落胎暗产之兆,亟需静养。
一时间,连采蘩都不得擅入,侍奉的女使只剩下了尺蓝寸红。
只有燕北还惬意地待在廊下,翘着二郎腿喝酒,竺澄在,时鸳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昨晚点了韩寂阳的住所,眼下韩寂阳带着他的夫人,已是住去了客京华,这是柳羡仙为明日的“大戏”上的一道保险。
他开始享受如此日子,以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待在他二人边,欣赏他两的“胡闹”,在心里评判一下,是柳算盘的算盘更响一些,还是坏女人的毒计更见成效。
黄昏晚霞绚烂,竺澄带着好消息如期而至。
顶着眼下的两块大乌青,竺澄疲惫道:
“这碗汤药和三次半个时辰的药浴,一次药浴休息半个时辰。三成功力,你省着点作,可以撑十个时辰,药效消退后……”
还没听竺澄说完,柳羡仙只见时鸳端碗饮尽,他无奈地如往常般,递上怀里的淡青色手帕,道:
“就不能听完?”
时鸳拭过嘴上药渍,俯身上前,递回手帕,笑道:
“那是阿羡和竺澄该担心的。”
柳羡仙收回手帕,挑眉含笑,低眸浅叹,随后凝视着她负手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氲芳阁。
竺澄白了她一眼,继续响柳羡仙嘱咐道:
“药效消退后,反噬虽弱些,但仍在。她会比现在更畏冷易乏,我会开三个月的汤药给她,每日早晚一剂,养一个冬天再看吧。”
他点头应下,右手握紧了扶手,问出心底最大的关切。
“平日滋补温养,你不需担心,但她的身子我清楚,会影响寿数么?”
重重叹了一声,竺澄实话实说道:
“若我说没有,你信么?日后无论什么处境,都不要再让她用。我怕她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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