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雪楼的掌柜揣摩着林朝暮的脸色，伸手欲拦，却被她厉声喝止。
“让他走。只是别再回来就好。”林朝暮眼尾带怒，重新坐下。
陈舟身影一滞，侧过头回应：“郡主放心，陈某不会做多管闲事的无趣之人。”
玉雪楼内欢快热闹的胡乐再次响起，林朝暮凝视着陈舟背影的怒气还未散去，便被云舒精彩的舞姿挡住视线，等云舒从面前转开，大堂内外早就没了陈舟的半分身影。
“别跳了，我累了。”林朝暮将手中酒杯搁在桌上，揉着头吩咐，“去开间干净的屋子，烧壶热水送来。”
目光扫过陈舟刚放下的锦包，她挑起另一只完好的金累丝红玛瑙耳坠，两手搓着往耳里戴，一步步迈上旋转的楼梯。
云舒看着她独自上楼的步子，不顾身旁人的阻拦出声问：“不若我陪郡主一起？”
林朝暮的耳坠恰好在此刻穿过耳洞，她头也不回地拒绝这番好意，冷淡道：“不必。”
玉雪楼掌柜更麻利地引着她向三楼走去，玉雪楼的三层本就是留给常常留宿的尊贵客人的，不过最近窗边的那一间，是掌柜的特意为林朝暮留的，尽管她从不留宿。
林朝暮推开门，屋内一应布置都是京城时兴的样子，陈设也都算清新雅致。走到窗前，她伸手一推，半个长安城的夜景便悉数落在她眼底。
茫茫夜色中，有人疾行而去的身影径直闯入她的眼帘。
她眉眼稍缓，想起在假山夹道里他不曾回答的那个问题。
倘若他位极人臣，面对着日益老去的发妻，是否当真能够一生忠贞，绝无二志？
和他同样才华出众，清正端方的林燮早已位极人臣多年，已经用行动给了一种答案，她真的很想知道，陈舟的答案会有不同吗？
刚烧好的热水放在桌上白瓷壶中，林朝暮掏出怀中的药包，清清楚楚摊在桌面上。
自从八岁后，她便常做噩梦，几乎夜夜不得安眠，连带着白日里情绪也不怎么稳定。太医瞧了几波都只说是心病，让她不要忧思过甚，给她轮换着开些安神助眠的方子。
是在母亲去世前几年，即将告老还乡的太医令为她开了一个顶有用的方子，几乎治好了她的梦魇症状，只是坏处是，她的情绪好像更容易失控了。
她看着摊开的那包药，捻起一小撮儿放在杯中化开，举杯饮尽。剩下的仍完完整整地包好，收回怀中。
冷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让她尚保留着一丝理智，她拿出随身的匕首握在手中，缓缓从椅子上起身，端起烛台。
烛火在冷风中剧烈摇曳，蜡油猛地滴在她手背，凝成一个微微凸起的圆点。那刹那的灼烧感，让她想起伏在母亲膝上撒娇的日子。
她说，她想去东宫看太子哥哥，母亲却嫌风大雪大，怕她着凉，因此不肯。
她把脑袋就那样抵在母亲膝上，怎么也不肯抬起，母亲裙子上的刺绣都让她蹭出毛边，陪在母亲身边的顾嬷嬷连茶都换了两回，她还不肯抬头。
直到母亲伸手抚在她脑袋上，温柔笑道：“还不抬头吗？再不抬头，你太子哥哥可要走了。”
她这才知道，母亲一早便派人去东宫请太子哥哥来玩儿，但两个人竟谁也没吱一声，愣是看着她胡闹了半晌才说开，她又气又笑，宫里带来的梅花酥也不肯吃了。
药效渐渐上来，她感觉耳边的雾气一点一点加重了，方才还清晰的风声此刻已渐渐模糊，她强压着站立的恶心感，握住匕首的刀刃。
血顺着匕首的锋刃而下，但她却并无明显的痛感，连蜡烛燃烧的味道也闻不出了。
所有的疑惑在此刻，全然明了。她当年为何会向林燮拔刀，那日又为何会在林府门前扎伤卫荣熙，都有了明确答案。
她握着匕首的手掌缓缓加力，本应更深一层的痛楚，仍然不曾作用在她身上。若她这失手一划是在脖间或是胸口，完全足以要了她的命，因为她根本不痛。
耳边声响仍旧如隔云端般模糊，她终于确信。
林燮想要的不止是她狼藉的名声和丰厚的资产，还有她的性命。竟然，还有她的性命。
一种极致强烈的恶心从林朝暮的胃里翻涌而出，她靠着窗框，缓缓倾斜烛台，微弱的火焰在屋内的绸缎上舔舐片刻，便冒出明晃晃的火焰。
陛下装作看不见她和母亲的痛，当年就不肯追究林燮，那她便把这火烧得再大些，烧得人尽皆知，烧得他不能再作壁上观。
猩红的火苗在屋子内疯狂吞噬着一切可吞噬的物件，霎时就将精致小巧的屋子烧得面目全非，火势顺着风在屋子内疯狂肆虐。
林朝暮迎面是冷风，身后是灼热，她立在熊熊而起的火焰中，竟然有一瞬迟疑。
她该夺门而出，张口叫人救火的，像她设想的那样，但是她真的该吗？
屋内的火焰渐渐同三年前的重叠在一起，她似乎看到母亲微笑着向她招手，一如未曾发现林燮其实多年金屋藏娇之前。
猩红的火苗蹿上屋梁，屋内的浓烟顺着窗户飘散，火光映亮了玉雪楼上方的天空。
附近的望火台钟声顿响，有士卒拎着水桶，驾着水车急急从陈舟身侧奔驰而过，陈舟回头，看向浓烟四起的方位，瞳孔一缩。
玉雪楼的乐人舞伎四散奔逃，陈舟撞开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没有看到想看到的身影。
人群中，玉雪楼的掌柜一面哀嚎，一面扒拉着人救火，模样狼狈不堪。陈舟在拨开的人群中拦住他，焦急问道：“郡主呢，郡主呢！”
玉雪楼的掌柜这才呆滞地看向楼上失火的方位，哐当一声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道：“完了、全完了……”
陈舟转身夺过一个士卒手中的水桶，兜头浇下，顺着浓烟往楼内闯去。
大堂内只是浓烟阵阵，楼上却已如火海一般，陈舟在浓烟中捂住口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三楼火势最旺的地方。
焦糊的气味从每个角落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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