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秩心中那簇不甘的火苗,在母亲决绝落锁的瞬间,非但未曾熄灭,反而被淬炼得愈发坚韧。他暗暗立誓,定要出人头地,立于人前,让所有曾轻视的目光转为敬畏。他要成为母亲晚年最坚实的倚靠,一座风雨不侵的堡垒。那日母亲含泪将他锁于室内的不解与委屈,最终化作一声沉甸甸的叹息,他不怨母亲,只恨这世事如刀,命运如网,总不由己意。记忆深处,唯有幼时依偎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里,那入口即化的梨花酥的甜,与满庭鸢尾花摇曳的紫色光影交织,是永不褪色的暖色。还有父亲那双宽厚的手,在端午时节,将散发着艾草与菖蒲清芬的避虫香囊,郑重地系在他小小的衣襟上,那气息,便是家的安稳。
直到那个清冷如霜雪的月夜,一位白衣胜雪的仙人踏着薄雾而来,如同谪落凡尘的月华。他周身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洁净气息,似有若无的栀子冷香,让惶惑不安的宋秩心神莫名一静。“拉住我的衣角。”仙人的声音清冽,不带波澜,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褶皱。那伸出的手,仿佛一道通往云端的阶梯。宋秩懵懂地伸出手,指尖触及那冰凉滑软的衣料,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于是,他成了这位名为陆瑾的仙君座下弟子。渡世山,这个缥缈的名字,重新点燃了他晦暗生命中的光,为他勾勒出一条通往未来的、充满未知却也令人心安的路径。
家中仅短暂停留一日,翌日清晨,宋秩便辞别了双亲。马车辚辚,碾过离别的愁绪,驶向丰果街。街市喧闹,人声鼎沸,各色吃食的香气混杂在湿润的空气里。路过一个糕点摊铺,那熟悉的、带着烘烤焦香的甜味丝丝缕缕钻入鼻息,宋秩心头一动。棋子饼。他下意识地便想起了山上的江尧,那个总嚷嚷着山下点心好吃的家伙。
“师兄,”宋秩转头看向身旁沉稳的宗问,“我想去那边买些东西,很快便回。”
宗问目光扫过熙攘的人群,略作沉吟:“可需我同去?”
“不必劳烦师兄,”宋秩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就在前头几步远,我买完就回,绝不耽搁!”
话音未落,他已小跑着奔向那香气源头的摊子。棋子饼金黄酥脆,叠放在竹篾上,煞是诱人。他又瞧见一旁色泽油亮的榛子酥和层层起酥、蜜丝缠绕的金丝饼,想着江尧那副馋嘴的模样,索性各包了一份。掏钱时,手指在包袱深处触到一叠异常细腻柔软的布料,他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定是母亲偷偷塞进的换洗衣物。指尖再探,又摸到几块散碎银两,沉甸甸的,是母亲无声的牵挂与周全。他心头一暖,却仍依着规矩,取出了下山前师兄所赠的铜板付了账。
暮色四合,荒林寂寂。宗问与宋秩行至一处僻静所在,确认四下无人,宗问郑重取出一枚符纸——正是临行前墨椟师兄所赠的“千里符”。灵力缓缓注入符箓,那黄纸朱砂骤然腾起一簇幽蓝灵火,无声燃烧。青烟袅袅,并非呛人,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草木清气,瞬间弥漫开来,将二人身形笼罩。眼前景物如水墨遇水般晕开、模糊,化作一片混沌的雾霭。待到那带着灵气的薄烟彻底散去,重峦叠嶂、云蒸霞蔚的渡世山门,已赫然矗立眼前。
“宗问师兄!宋师弟!你们可算回来了!
“回来得真快!
“宋师弟,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这些日子,江师弟可是天天念叨你几时回来,缠得我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守候在一重界石阶旁的弟子们纷纷涌上,七嘴八舌,笑语喧哗,驱散了旅途的疲惫与山林的清冷。
一番亲热的寒暄过后,宋秩怀揣着那包沉甸甸的点心,脚步轻快地穿过熟悉的山径竹林,回到了他们共居的竹居小院。月色如水,倾泻在院中那块巨大的青石上。果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歪斜地倚靠着,一条腿随意地曲起,另一条腿则搭在石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手里捧着一卷书,就着廊下灯笼晕黄的光,看得入神。暖黄的光晕勾勒出少年初显棱角的侧脸轮廓,带着一种懒洋洋的专注。
“江尧!”宋秩扬声喊道,脸上绽开明朗的笑意,“你爹回来了!”
那石上的人影闻声猛地一僵,随即迅速坐直身体,目光如电般扫来。待看清月光下那张含笑的脸庞,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桃花眼瞬间被点亮,如同投入星辰。
“好哇!宋秩!你总算舍得回来了!”江尧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一个利落的翻身便从近一人高的巨石上轻盈跃下,落地无声,动作矫健如豹。他几步抢上前,目光灼灼地落在宋秩手中那个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包裹上,“给我带好东西了?”
宋秩故意板起脸,将包裹在他眼前得意地晃了晃,随即嘴角又忍不住上扬,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也不答话,转身便推开竹屋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哎!等等我!”江尧立刻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般追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榻,几把竹椅,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竹木的清冽气息。宋秩小心地将油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揭开。随着油纸的剥落,浓郁的、混合着麦香、油脂与糖蜜的甜美气息瞬间充盈了整个小小的空间,温暖而踏实。
“喏,”宋秩将拆好的点心往江尧面前推了推,下巴微扬,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都是你的。”
江尧毫不客气,伸手便拈起一块棋子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内里甜糯的馅料混合着猪油的香气瞬间在舌尖炸开。他满足地眯起眼,细细咀嚼着,这熟悉又久违的味道,是山下烟火的气息,更是伙伴归来的慰藉。
“嗯!好吃!”他含糊地赞道,又拿起一块榛子酥,不由分说地直接塞到宋秩嘴里,“你也尝尝!”
“唔……”宋秩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香甜酥松的口感立刻征服了味蕾,他含糊地笑着点头,“确实……好吃,就是有点干……”话未说完,一杯温热的清水已递到了他手边。抬头,只见江尧正看着他,眼中带着促狭又暖融融的光。
夜色渐深,星河低垂,窗外竹影婆娑,风过林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温柔的絮语。小小的竹屋里,灯火如豆,映照着两个少年年轻而充满生气的面庞。他们围坐在桌旁,聊着山下的见闻,聊着山上的琐事,聊着修炼的心得,也聊着那些不着边际的、关于未来的模糊憧憬。桌上散落着金黄的酥皮碎屑,像撒落了一小片星尘。几只圆滚滚的小竹鼠不知何时也挤到了门槛边,抱着嫩竹枝,小嘴飞快地啃噬着,发出细碎的“咔嚓”声,黑豆似的小眼睛好奇地望着屋内的灯火与笑语。此情此景,宁静而温暖,仿佛时光都愿意在此刻驻足,一生一世,若能如此俯仰相对,岁月静好,便是人间至味。
翌日清晨,山岚未散,晨钟清越。二人一同做完早课,便相携前往位于山腰的修行院。
修行院依山势而建,是一座巨大的、盘桓于陡峭山壁之上的吊脚楼群。长长的回廊曲折蜿蜒,连接着高低错落的殿阁楼台,如同一条卧于云雾间的巨龙。回廊外侧,栏杆之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幽谷,时有飞鸟掠过,留下清越的鸣叫。廊道边、石缝间,一丛丛栀子花肆意生长,正值花期,肥厚的白色花朵累累垂垂,在晨露中散发着浓郁得近乎沉甸的甜香,与山间清冽的空气混合,形成一种独特而醉人的气息。
这吊脚楼高耸入云,踏入其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浩瀚如海的藏书。高及穹顶的书架上,密密麻麻陈列着数以万计的典籍、玉简、帛书,承载着万世以来无数先贤大能对天地、对灵力、对道法的领悟与心咒。空气中弥漫着古老纸张、墨锭和上好木质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独特气味,醇厚而令人心定。宽大的厅堂内,光线透过高大的雕花木窗斜斜射入,映照着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绵绵细雨,如丝如雾,将远山近树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墨色。木质建筑的清香、书卷的陈墨气、泥土的湿润芬芳以及栀子花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沉静的力量。
灵力修行,根基在于自身潜藏的天赋与悟性,亦离不开外界充沛的灵韵滋养。无渡山钟灵毓秀,本就是天地间少有的灵脉汇聚之所,其蕴藏的浩瀚灵力,于修仙者而言,无异于琼浆玉液。修行院中传授的,便是如何以先贤所创的万千心咒为引,凝神静气,沟通天地,将游离于寰宇之间的精纯灵力,如同百川归海般纳入己身,汇聚于丹田气海之中。日积月累,灵力不断凝聚、压缩、精炼,最终方能孕育凝结出象征着修为根基的“灵核”。唯有灵核稳固成熟,方有资格正式踏入仙门道法的玄奥殿堂,修习那些移山填海、御剑飞仙的神通妙法。
宋秩领着江尧,轻车熟路地登上吱呀作响的木梯,来到吊脚楼的第二层。此处是基础心咒的研习之所,聚集的多是入门不久的弟子。宋秩打算从此处重新开始巩固基础。然而,他并不知晓,在他下山的这些时日里,江尧的进境早已一日千里。自从那日师尊陆瑾亲自为他解开了困扰已久的念力关窍,他体内潜藏的力量仿佛冲开了闸门的洪流,修行之路变得异常顺畅,甚至顺畅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些晦涩难懂的心咒,他几乎过目不忘;引气入体的速度,远超同侪。短短时日,他早已悄然将第二层的典籍心咒融会贯通,甚至第三层的一些关隘也已窥见门径。但江尧深知宋秩骨子里那份骄傲与要强,他愿意,也乐意,陪着宋秩在这第二层重新开始。看着他认真钻研的样子,偶尔低声讨论几句,时光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纯粹而美好。
修行院内,师尊陆瑾时常会坐镇于北角一处形似玄武之首的石台上。那里视野开阔,能俯瞰整个修行院。若有弟子在修行中遇到疑难不解之处,本可上前请教。然而,这位仙君周身萦绕的清冷气息,如同终年不化的高山冰雪,加之他性情清冷寡言,不喜喧闹,令大多数弟子望而生畏,远远看一眼便心生怯意,更遑论上前叨扰。因此,弟子们往往更愿意去请教几位性情温和、耐心细致的大师兄,其中尤以学识渊博、待人宽厚的墨椟师兄最受欢迎,常常被弟子们围得水泄不通。
于是,玄武石台上的陆瑾仙君,常常是独自一人,一壶清茶,一卷古经,从晨光熹微坐到暮色四合。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直到修行院内的人声渐渐散去,只余下山风穿廊而过的呜咽和远处瀑布的轰鸣。唯有到了特定的“剑修日”,情况才截然不同。
剑修场上,一袭素白衣衫的陆瑾,手持一柄青翠欲滴的竹剑。当他身形展开,那柄看似柔韧的竹剑便瞬间化作了撕裂空气的闪电。他的动作行云流水,飘逸如云鹤翔空,却又蕴含着斩金截玉的锋锐力道。手腕轻抖,竹剑划破空气,发出清越的嗡鸣,带起的剑风凛冽如寒冬朔风,将散落在地的枯黄竹叶骤然卷起。那些轻飘飘的竹叶,在剑气的裹挟下,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与锋芒,化作无数把碧绿的飞刀,在空中急速旋转、切割,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凌厉的剑气在他周身激荡,形成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流动的灵力气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那一刻,清冷的仙君仿佛化身为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锋芒毕露,睥睨四方。
虽然当时的江尧和宋秩修为尚浅,还远未到能学习这等精妙剑法的阶段,但每逢剑修日,他们总会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或是在远处回廊的柱子后,屏息凝神,偷偷观摩师尊那惊鸿照影般的风姿。那飒爽的英姿,凌厉的剑意,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少年们的心中,成为激励他们不断攀登的动力。
光阴荏苒,山间的栀子花开谢了三度。
终于,在一个灵气格外充沛的清晨,江尧与宋秩体内孕育的灵核,历经数载打磨,同时绽放出温润而稳固的光芒,宣告着根基已成。这意味着,他们终于有资格正式拜入师尊陆瑾座下,成为其真正的入室弟子,得以开始修习那属于陆瑾一脉的、玄奥精深的独门道法与剑诀。
拜师仪式庄严肃穆。当陆瑾立于高台之上,亲自为他们演示本门心法的运转与剑招的起落时,江尧屏息凝神,目光紧紧追随着师尊的一举一动。那看似简单的一招一式间,灵力流淌的轨迹玄妙莫测,蕴含着对天地至理的深刻理解。更让江尧心潮澎湃的是,透过那精纯灵力流转的光华,他仿佛窥见了师尊那如皓月当空、澄澈无瑕的心境——朗朗君子,光风霁月,高山仰止。那份超然物外的气度与深不可测的修为,在少年心中激荡起强烈的敬佩与向往。
又是三年时光,在修炼、切磋、聆听教诲中悄然流逝。
“宋秩!”
清朗明快的声音如同碎玉落入清泉,骤然划破了晨间山林的静谧。伴随着这声呼唤,一个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蜿蜒的山径上疾奔而来。
发带束起的高高马尾,乌黑的发丝随着奔跑恣意飞扬,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额前几缕碎发下,一双形状极美的桃花眼顾盼生辉,清澈明亮,仿佛蕴藏着揉碎的星光。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分明。他的笑容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爽朗与不羁,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动时身形矫健如鹤舞九天,鸾翔晴空,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潇洒逸态;静时又如松立幽岫,玉蕴寒渊,丰神俊朗,仪态绝世,仿佛汇聚了世间最明澈的光华。
“喊什么!还不赶紧走!再磨蹭师尊的课就要迟到了!”被唤住的少年闻声回眸。
这一回首,便是一幅惊鸿照影的画卷。他生就一双极为罕见的瑞凤眼,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线条流畅而优美,眸光深邃,时而如寒潭映月,清冷孤傲;时而又似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缱绻情思。薄唇紧抿时带着一丝疏离,鼻梁如悬胆般挺直,更衬得侧脸轮廓如刀削斧凿,俊美得近乎凌厉。身姿挺拔如雪后青松,峭拔孤寒,立于幽深的山岫之间;静立时又如一块深藏寒渊的绝世美玉,光华内敛,却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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