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天气热的烦燥,陆瑾望着天上的行云。
那年夏天的热,是带着燥意的。渡世山的松柏被晒得打了蔫,连山间的风都带着股焦灼的热气,吹在人脸上像裹着层薄纱,闷得人心里发慌。陆瑾坐在玉环殿的廊下,手里捏着枚玉棋子,望着天上缓缓移动的行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剑修场的方向。
那里,江尧正在练剑。
其实按规矩,这样的酷暑天本该歇晌,可那孩子偏不肯。天刚蒙蒙亮就揣着两个干馒头去了剑修场,到这会儿日头正烈的时候,还在太阳底下扎着马步,一身灰布短打早就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显出单薄的骨架。
陆瑾的指尖在玉棋子上摩挲着,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他知道江尧的性子,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像去年夏天,为了学会水遁术,这孩子瞒着所有人跳进后山的寒潭,结果寒气入体发了三天高烧,还是他夜里巡查时发现,悄悄抱回来喂了药,才没落下病根。
“师尊,您看我这招‘流风回雪’是不是更顺了?”
忽然传来的少年声带着点气喘,陆瑾抬眼,见江尧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手里还提着那柄用了多年的竹剑,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睛却亮得像淬了光。
“还行。”陆瑾收回目光,将玉棋子放回棋盘,语气听不出波澜,“日头太毒,回去歇着。”
“再练会儿就歇!”江尧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刚才试着把您教的吐纳法融进去了,好像没那么累了。”说着就原地比划了两下,剑风带起的热气扑在陆瑾脸上,混着少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陆瑾没应声,只是看着他手腕上那道新添的划伤——想来是练剑时被木刺扎的,红通通的一道,还渗着血珠。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递过去:“擦了。”
“哎!”江尧接过瓷瓶,拧开盖子就往胳膊上倒,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吭声,反倒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荷叶包,“师尊您看,我在后山摘的野荔枝,可甜了!”
荷叶被汗水浸得发蔫,里面的荔枝却颗颗饱满,还带着点晨露的湿气。陆瑾瞥了眼,见他指尖被荔枝壳划破了皮,心里微微一沉。这孩子总是这样,自己受了伤浑然不觉,倒先想着别人。
“拿去给宋秩吧。”他淡淡道。
江尧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挠挠头:“宋秩说他不爱吃甜的,再说这是我特意给您摘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陆瑾看着他那副模样,终究没再拒绝,伸手拿了一颗。荔枝的果肉晶莹剔透,放进嘴里确实清甜,只是那甜味里,总带着点少年人笨拙的心意,让他喉头微微发紧。
“练完剑去寒潭泡泡。”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江尧被晒得发红的脖颈上,“别中暑了。”
江尧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哎!我知道了!”说着就提着木剑跑回了演武场,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只是跑了两步又回头,见陆瑾还坐在廊下,便又放慢脚步,规规矩矩地扎起了马步。
陆瑾望着他的背影,手里的荔枝核被捏得变了形。他知道江尧是想让他看着,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努力。这孩子从刚到渡世山时就怯生生的,总怕自己做得不好惹他厌烦,如今长大了些,这份心思倒没变,只是换了种更执拗的方式。
日头渐渐爬到头顶,剑修场的石板被晒得滚烫,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江尧的马步已经扎得不稳了,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却又咬牙挺了回去,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瞬间就洇成了深色。
陆瑾起身,走到殿门口的老槐树下。这棵树有些年头了,枝繁叶茂,正好能遮住一大片阴凉。他抬手轻轻拂过树干,指尖灵力微动,只见浓密的枝叶竟缓缓向剑修场的方向伸展了些,将那片最烈的日头挡了大半。
做完这一切,他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廊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眼角的余光里,那个在阴凉里重新站稳的身影,似乎挺直了些。
到了未时,暑气最盛的时候,江尧终于撑不住了,拖着竹剑往回走,走两步就扶着膝盖喘口气,脸色白得像纸。陆瑾看着他快到廊下时脚下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刚要起身,却见他自己硬生生稳住了身形,只是额角抵着廊柱,半天没动。
“过来。”陆瑾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
江尧身子一僵,慢慢转过身,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师尊……”
陆瑾没说话,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水”递过去。茶杯刚碰到江尧的手,就被他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想来是掌心的水泡破了,被“茶水”一激才这么疼。
“手伸出来。”陆瑾道。
江尧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伸出手。掌心果然磨出了好几个水泡,有的已经破了,露出红肉,混着汗水和尘土,看着触目惊心。陆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取过伤药和干净的布巾,准备蘸了凉茶,结果想到自己喝的是酒,只好拉着他去了墨椟师兄那里,讨来些凉茶一点点替他清理伤口,又找了些药膏抹了。
动作很轻,却还是让江尧疼得抽了口气,却咬着牙没出声,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瑾。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落在陆瑾脸上,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着,像蝶翼轻轻颤动。
“师尊,您好像不怕热。”江尧忽然小声说。
陆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修士寒暑不侵。”
“那真好。”江尧的声音里带着点羡慕,“我就不行,一到夏天就浑身没劲,练剑都练不好……”
陆瑾抬眼,见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他忽然想起这孩子刚到渡世山时,也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连吃饭都不敢多夹一筷子菜。
“你已经很好了。”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
江尧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讶,随即又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火:“真的吗?”
陆瑾没回答,只是将最后一个伤口包扎好,系了个漂亮的结。他起身走到殿内,取了件自己的外袍——是用冰蚕丝织的,带着天然的凉意——递给江尧:“披上,去寒潭。”
那袍子对江尧来说太大了,套在身上像偷穿了大人衣服,袖子都能遮住手。可他却宝贝得不行,小心翼翼地拢紧了,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香囊,塞进陆瑾手里:“师尊,这个给您。我采了薄荷和艾草做的,能驱暑气。”
香囊是用粗布缝的,针脚歪歪扭扭,里面的草药却散发着清清凉凉的香气。陆瑾捏着那个小小的香囊,忽然觉得这燥热的夏天,好像莫名的清新了。
江尧蹦蹦跳跳地跑了,临走前还回头冲他挥了挥手,冰蚕丝的衣摆在风里轻轻扬起,像一片洁白的云。陆瑾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又抬头望了望天上的行云。
云很慢,像这悠长的岁月。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雷阵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顶上,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震得窗棂都在响。陆瑾正在灯下看书,忽然听到结界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踌躇徘徊。
他站在廊崖之巅,果然见江尧站在廊崖下躲雨,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发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柄木剑,显然是刚从寒潭回来就遇上了雷雨。
陆瑾飞身下去,二话不说给小孩拎到玉环殿里,取了干净的布巾递过去。
江尧接过布巾,却没擦脸,只是低着头,小声说:“我……我怕打雷。”
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全然没了白天练剑时的倔强。陆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江尧和他小时候一样最怕的就是打雷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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