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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骗者与被骗者

小说:

秘方

作者:

八条看雪

分类:

穿越架空

午正三刻,东边的云似乎又靠近了些,日头虽已高挂中天,却没有前两日毒辣。

潮湿令暑气更难消退,城中尚且如此,水边更是闷热,人人打不起精神来,就连赶路都有气无力。

黄泥湾码头旁那条入城的必经小道两侧,参差不齐地挤着几间破烂草棚竹屋,每间草棚竹屋前都闲坐着几个懒洋洋的人,这些人比不得那湖面上百花齐放、风光无限的江湖门派,可却是风马燕雀、样样不缺。

这些都是这码头名副其实的“土地爷”,眼神毒辣得很,一眼便能看出过路的哪些是经常买卖鱼获、在外行走的,哪些是初来乍到的“新客”,没生意的时候便在那破烂棚子下乘凉喝茶,但凡瞄准目标决定出手,便几乎很少能有漏网之鱼,反正那些吃亏上当的冤大头大都走不了回头路,便能坑一个是一个,能宰一人是一人。

所谓码头生意,大抵都是如此,总绕不开一个“骗”字。

所谓“骗”,便是空手或只付出很小的代价,来掠夺索取旁人手中珍贵的东西。同“抢”不同的是,“骗”常常被包装成一件美好的事情,它让人不自觉地付出、沉沦,直到清醒的一刻才生出悔恨来。

这其中最令人不能接受的事实是,“骗”往往对应着“信”。你若不信,那骗子自然无计可施。反之,一个人正是因为付出了信任,才会被欺骗。

这便是许多人平生最为痛恨之事了。

不论是预支了船资、临到头却寻不见船家的客人,还是一时兴起买下鱼鲜、却发现亏了秤的买家,又或者是贪图玩乐误入赌局的倒霉蛋,每个人面上的神情都是差不多的:起先只是错愕,而后换上不可思议,最后变为愤怒,然而跳脚咒骂过后,他们往往也不能怎样,无非及时止损、另寻他路,早早离开这令人伤心的江湖之所罢了。

秦九叶立在那条烟尘漫天、鱼龙混杂的码头小道旁,突然便有些明白了过去的这一天一夜里,她到底在怨恨着什么。

她恨李樵骗了她。

他的谎言和虚伪比他来自天下第一庄这件事本身更不能令她接受。

她是个很小心的人。在此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骗过了。

她也不是什么圣人。在第一次被人骗之前,她也骗过别人。

那时她还很小,因为觉得好玩,曾用一串用针线穿好的榆钱骗过隔壁村傻子的一串铜钱。她拿这件事同金宝炫耀,之后被秦三友发现了。秦三友将她打了个半死,然后逼她发誓:此生不可做欺骗弱小之事,还让她必须以杨姨起誓,最后才肯罢休。

她被迫起了誓言,但心里是不服的。她觉得老秦不懂“生意”,而她将来时要做大生意、赚大钱的。生意嘛,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算骗呢?

后来师父去世,她来到丁翁村开起了果然居,终于做起了她的生意,也终于明白了有些钱是不能赚的。

然而她不算计别人,别人却不会放过她。

不久之后,金宝第一次进城,让城门口的几个混混骗走了买米钱,害得他们靠发了霉的山芋熬了整整一个月,若非秦三友赶来接济,只怕都要熬不过那个冬天。

直到那时,她才终于明白了“骗”这一字的可恶之处。此事几乎成了她的心结,每每入梦都能将她气得大叫着惊醒过来。

当初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将那心结抚平,如今又要花上多久才能将那美丽而危险的少年彻底淡忘呢?

他并没有骗她的银子,却骗走了一些更珍贵、更令人心痛的东西,所以她此刻才会这么难受。

可是什么呢?

秦九叶一边嚼着秦三友留下的那袋米锅巴,一边呆呆望着远方那片云,一时间忘了眨眼。

今日的黄泥湾码头明显清静不少,就连买卖鱼鲜的贩子也早早进了城去,倒是多了些行色匆匆、沉默寡言的赶路人。

又有几艘小船靠近岸边,小船上的船家却似乎并不急着将船泊进码头,只撑着船、在那些赶路人中寻觅着自己的客人。

秦九叶终于不再发呆,视线在那些贼眉鼠眼的“船家”面上一扫而过,瞬间便发现了几个昨日方才在悬鱼矶见过的熟面孔。

这是黄姑子中的黄姑子,不仅胃口大,而且胆子肥,同她一样要掺一脚那琼壶岛上的事,一条破船只渡“有缘人”。

隔水而望、四目相对,小船立即转了个弯向秦九叶所在之处靠了过来,后者慢条斯理拿出水袋灌下半袋水润了润嗓子,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讨价还价。

蝉鸣声噪,却盖不住那钱眼里打转的两人过招交锋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两方都吵得有些嗓子冒烟,没能谈妥船资的黄姑子率先拂袖而去,边走边嘀嘀咕咕地骂着那抠门女子的出价,随后快着脚步赶往码头旁去和真正的“大主顾”谈生意了。

这年头,便是捞偏门的也不好赚银子。

那些常年蹲在码头的黑心生意人远远望着,一个个也都安生了不少,宁可躲在阴凉处抠脚,也不肯像往常一样上前吆喝生意了。

他们也嗅到了那些江湖中人身上的气息。谁不知道那江湖中人的油水不好捞,说不准哪日遇上个狠角色,银钱摸不到不说还要赔上小命,实在是惹不起啊惹

不起。

又有几艘渡船停靠码头,无数忙碌的脚底板子将小道搅得尘土飞扬,不知过了多久,那烟尘中才走来一个慢吞吞的人影。

那是个一身粗布衣衫的年轻男子,背上背着锄头,身后还牵着一头青牛,背上的锄头断了半截,头上的短笠也歪歪斜斜,走动间依稀露出半张圆脸,看起来莫名有几分傻气,既不似经常跑船的渔家,同那些藏刀佩剑、眉眼带煞的江湖客们也格格不入,倒像是从乡下赶着进城的外乡村夫。

本以为今日这生意是开不了张了,没想到老天这便将“肥羊”送上门来。

茶摊与驿站前那些因暑热而融化做一滩的影子纷纷显出人形,晃晃悠悠从暗处立起身子来,挥动着看不见的触须嗅探着空气中涌动的猎物气味。

他们显然都已留意到了那只“羊”,彼此间又是一番眼神较量后,纷纷撂下手中的蒲扇和茶碗,但看谁能“牵羊入圈”。

驿站刘三腿脚最快,三两步已到了对方跟前,先是一番方言问安,说起天要落雨,随后又传授起喂牛的事来,但牵牛的圆脸男子只是摆手,并未停下脚步。

赌坊阿康见状,自觉机会来到自己这边,当即揣着几枚骰子凑上前去,手中玩着戏法、嘴上编着段子,那些乡下来的年轻人没见识过这些,大都是要耐不住好奇心停下看一看的,然而那圆脸男子却视若无睹,继续向前走去。

目睹一切的茶摊伙计这才气定神闲地放下手中杯盏,待对方走近些,这才拎起茶壶走到显眼的位置,摆出他的茶碗来。他的茶摊正好支在一片浓荫下,茶水被提起的壶嘴拉得又细又长,叮叮咚咚落在茶碗里,寻常赶路人经过此处都会耐不住“诱惑”、进来歇歇脚的。

这便是骗中高手,懂得将险恶心思藏在平和表象之下,诱得猎物靠近后才会显露黑手。

他很少失手,这一回似乎也不例外,只见那牵着青牛的男子终于停下脚步,随后犹豫着向茶摊走去,不多久便被那热情招呼的伙计迎进了茶摊,只剩那只大青牛站在树荫下,完全不知晓自家主人即将送入虎口。

那牛一边啃着草、一边摇着尾巴,时不时抬起头张望着,那双清澈无辜的牛眼就这么同道对过那啃着米锅巴的女子对上了。

秦九叶扭过头去,说服自己要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神。

都怪秦三友今早要提起她那被骗了银子的伤心事。

那件事是果然居的屈辱史,也是她秦九叶的屈辱史。

她还记得在那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含泪饮下的悔恨之情是如何在肚中酝酿发酵,最终凝结成心底的一道疤。

她起先恨那不择手段的骗子,后来恨司徒金宝那废柴,最后恨这人心凉薄、人情如纸的世道,人们的眼里只有自己和自己相关的一切,看不见那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后来她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只恨她自己。她恨自己还不够小心,没能提早告诉金宝小心这些;她恨自己不够狡诈,将买米钱这般重要的东西一次性托付给了旁人;她恨自己不够凶狠,明知被谁骗了钱财也不敢找上门去要钱。

再后来,她也成为了那些人心凉薄中的一员。

她低头走路、不闻不问、只盯着自己眼前那一小块方寸之地,让其他人成为一闪而过的路景。

她早已从心底认下了秦三友要她起过的誓言。她不想成为旁人恶毒诅咒的对象,更不想去细想那骗来的银钱是谁家的买米钱或是买药钱。但她也不想管任何闲事。

因为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当初被骗的那点米钱。若是当年也能有人帮一帮她同金宝,他们或许便不用苦熬那一个月。她当年没有得到过的善意,凭什么旁人就能得到呢?

茶摊前徘徊的“猎手”们已三三两两散去,因为他们知晓那茶摊伙计就要得手,这“羊”是牵不到了。

秦九叶努力挪开视线,试图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低一低头、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便可将这碍眼的一幕彻底抛在脑后。

但许是因为熬夜苦读,她发现自己的脖子分外僵硬、似是落枕,而她的视线也难以移向地面。

其实不止这一刻,最近这些日子,她常常如此。

她走路时不再总是低着头了。她越来越常抬头望向远处,越来越向往登高之后才能看到的辽阔景象。

当初那少年是从雨雾中向她走来、带来一身江湖之水的。那水似乎有种别样的魔力,似是从粮食里蒸出来的烈酒,又像是炎热午后的一股邪风,能将人心底那团燃烧过后的余烬吹出一把火来,烧得人两眼发昏、脑袋发热。

树间声嘶力竭叫嚷的蝉终于有些累了,天地间一片短暂的宁静。

风将那些黄姑子撑船的声音带向远方,茶摊伙计那喋喋不休的说话声却越来越清晰,好似就在她耳朵边念叨一般。

恶狠狠抓起一块锅巴塞进嘴里,秦九叶抹抹嘴、拍拍手,将身上最后一块碎渣抖干净,随后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向不远处那茶摊走去。

茶摊内间,扎着靛蓝色围布、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伙计用那浑浊的茶汤将台上那只粗陶碗灌满,随后不露声色地瞥一眼那台前站着的圆脸少年。

里不比乡下地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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