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苏睡醒的时候,就见自己好好儿地躺在客房的床上,只是昨夜是何时睡着又是怎样回房的,却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她揉了揉脑袋,就觉所有记忆都朦胧模糊,似真还假,莫名间,一个念头冉冉升起:
莫非,昨晚的事是她做梦?她大师兄根本没来?
这一想,倒是合情合理,毕竟她大师兄那般优雅端正的人品,怎么可能大半夜翻墙进城呢?嗯!
她一边琢磨一边肯定地点头,又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无精打采地起身梳洗,无精打采地走出门去,无精打采地穿过回廊,然后就看见沈泓和黄璎正一前一后往镖局外去。
唐苏怔了怔,随即便清醒了,昨夜的记忆乍然鲜活。她捶了一下脑袋,快步追上去,开口唤道:“大师兄!”
沈泓闻声,步子一停,回身望向了她。
唐苏几步跑到他跟前,带着一脸明媚笑容,招呼道:“大师兄早!”
沈泓点点头,应她:“早。”
唐苏笑着凑近了几步,道:“师兄师兄,我们是不是要出发回岫隐门了呀?”
沈泓摇了摇头,道:“不忙。我还有事要办,你就待在镖局,等你顾师姐和周师兄进了城,随他们回岫隐门。”
唐苏听了这话,不自觉地看向了一旁的黄璎。
黄璎见她看向自己,长长地叹了一声。
唐苏的脑海里记忆翻腾,隐隐约约翻出了些线索。“师兄是要去茶楼见那些怪人吧?为了……”她说话间,又看向了黄璎,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为了那些饾版。”
沈泓也不否认,只道:“还当你睡着了,原来还是知道的啊。”他说着,举步便往外去。
唐苏忙绕上前去将他拦住,急急道:“我也去!”
此话一出,便惹沈泓皱了眉:“此事与你无关,老老实实回门派,别添乱。”
“怎么我跟去就是添乱了?”唐苏不服气。
沈泓也不知她是闹哪一出,正要开口教训,却听大门之外传来一个声音,笑问道:“对啊,怎么这位姑娘跟去就是添乱了?”
唐苏一听这个声音,尾巴根就直窜凉气。她循声一望,果见是昨日里追杀她的那名领头男子。不等她的怯意涌上,沈泓便将她拉到了身后,随即对那男子抱了抱拳,径直自报家门:“岫隐门,沈泓。”
男子见状,轻轻一笑,回了一礼,道:“果然是岫隐门首徒沈少侠,百闻不如一见啊。在下应烨,沈少侠连夜进城,合该早些来拜会才是。失敬失敬。”
沈泓无心跟他客套,只道:“既然阁下来了,也不必绕弯子了,你们要的饾版就在这儿,我可以交给你们。”
应烨闻言,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沈少侠如此大方,不会有什么条件吧?”
沈泓答得平淡:“只请阁下莫再为难小姑娘了。”
应烨听了,又是一声百转千回的“哦”,笑道:“可我们这些人也是替人办事,为难不为难,我们说了不算。”
沈泓应道:“既是与人消灾,何苦又惹出些祸端呢?”
“沈少侠说话真有意思……”应烨低头忖了忖,又道,“沈少侠既见过了饾版,应该也知道我等是替谁办事的吧。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终究要一个交代才好复命。”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看了唐苏一眼。
唐苏满肚子苦水,哀怨地叹了口气。
沈泓听在耳中,也随她叹了一声,道:“红尘浪客自有红尘浪客的本事。江湖各大门派,不论坐落如何偏僻、戒备如何森严,只要有姿容出色的弟子,便都会在排行上留名。我岫隐门自然也是一样。或有门中弟子对排名好奇买书来看,也是常情。若因此结识了些朋友,亦无可厚非。仅凭这些就认定其中有什么勾当,未免草率了些。我们没什么好交代的,阁下若是难以复命,就只有一个办法……”他略顿了顿,随即迎上应烨怀疑的目光,轻轻一笑,“阁下技不如人,铩羽而归。”
应烨愣了愣,而后便笑了出来:“沈少侠这话,是要与在下打一架了?”
沈泓点了点头,又向黄璎伸出了手。黄璎会意,将装饾版的木匣递了过去。沈泓手托木匣,道:“此事既是由我岫隐门起,也休要牵扯旁人,就由我与阁下比一场。若我赢了,就按我方才说的,饾版拿走,休再纠缠。”
“那,若是沈少侠输了呢?”应烨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只是饾版,我亦随阁下一同去见那上头的人,要什么交代,悉听尊便。”沈泓答得爽快。
应烨看着他手上的木匣,细细考量了一番,点头道:“好。”言罢,他摆开架势,似要动手。
“且慢。”沈泓却出声阻止,“既说了不牵扯旁人,便不能给天鹭镖局添麻烦,换个地方动手。”
应烨架势一松,大方道:“好。”
……
半个时辰后,城北拱桥边的枫杨树下,空地之上,左边站着应烨与他的一众手下,右边沈泓领着唐苏和黄璎,后头跟着徐旷为首的天鹭镖师。这番阵仗,自然引人好奇。而天鹭镖师们更是不嫌事儿大,逢人便解释,说是两派江湖人士为争夺宝匣比武,其中更有神仙一般的岫隐门弟子,何等稀奇!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前来观战的百姓将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热闹。
此时此刻,应烨深深地觉得不对劲了。
他看看眼前泰然自若的沈泓,再看看周围乌泱泱的围观群众,目光最后落在了枫杨树下:也不知是谁弄来了一个小桌,放着饾版的木匣就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还虚虚地盖了片红绸子,颇有几分仪式感。
应烨直觉不该比这一场,但却是骑虎难下。他扭头,低声吩咐手下将木匣盯紧了。而后又扯了笑容,对沈泓道:“时候不早,速战速决吧。”
沈泓点了点头,道:“今日虽是比武,却非性命之搏,刀剑无眼,你我就比拳脚。如何?”
应烨心里不耐烦,口中却还客气:“沈少侠言之有理。”
沈泓身子一偏,又向黄璎伸出了手。黄璎了然在心,迅速递了个布袋子过去。袋子中的,是十来个小瓷盒,上头贴着签子,写着颜色。“这里有各色颜料,你我各执一色,点到为止。”
“不愧是岫隐门,委实优雅啊……”应烨抚掌,皮笑肉不笑地赞叹。而后,他走上前去,在袋子里翻了翻,挑了盒赭红在手,“那在下就用这个罢。”
沈泓无话,在瓷盒里挑了一个,而后朗声道:“请。”
此话一出,战局顿开,惹得围观者惊呼连连。
要说沈泓的身手,唐苏自有万分信心。岫隐门虽无心武林争斗,却从不怯战,江湖上也颇有威名。门派武学中,数《惊翎剑法》与《天翀诀》最为精妙。而今要比拳脚,自然是《天翀诀》了。这套武功乃祖师仿鸟禽而创,讲究巧力化劲。女子用时,取其轻捷灵活,有四两拨千斤之妙;男子使出,则讲究迅猛飒爽,呈一击制敌之势。想来这场比试很快便能分出胜负。
然而,眼看着那两人拆过百招,唐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唐苏虽武功不济,但门派招式路数还熟。今日的沈泓,出招实在奇怪:明明该是锁喉的,偏就下削;看准了能攫肩的,却是扫腿。最离谱的是,眼见是一拳必中,临到头却手腕一转,翻花撩过。该说不说,招式虽毫无章法,身法偏是一等一的优雅,道不尽的潇洒飘逸,引得围观百姓连连叫好。
唐苏琢磨片刻,忍不住转向身旁的黄璎,道:“诶,你说我师兄这打法……”
她的话,在看到黄璎的那一刻便打住了。与她不同,黄璎似乎自始自终都没注意过比试,眼神只死死地钉在枫杨树下那木匣上,甚至连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都无心去听。
如此,唐苏便有了十分确定,低了声音,沉沉道:“我师兄在帮你拖延时间,对吧?”
黄璎倒听见了这一句,慌张地转过头来,抬手点唇道:“嘘……别说出来啊。”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好吧。” 唐苏眉头一皱,嘟哝,“搞什么啊,这么乱来,万一输了可怎么办?”
“不至于吧,你师兄的武功还是……”
黄璎正说着,忽听人群一阵惊呼。两人转头,就见沈泓和应烨皆已站定,似乎有了胜负。
只听应烨笑了一声,捻着指尖,道:“沈少侠,承让了。”
随他言语,沈泓抬手,触了触自己的脖颈。一痕薄红,就染在咽喉之上。
见得这一幕,唐苏只恨自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就把“输”字说出了口,真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但与她的惊惶焦躁相反,沈泓的神色分外平静。他托起那装着颜料的小瓷盒,叹道:“早知不选这个颜色了,竟是不够啊。”
应烨听得此话,心中不免疑惑。他确定自己从未被击中,可沈泓手中那个见了底的瓷盒却叫人不安。他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旋即脱下外衫,托在手上一看:深色布料上,隐约泛出些银辉。
他想了想,往树荫外走了几步,将衣衫撑开,于阳光下一晾。但见银光闪烁,恰绘成泉水飞流;深浅明暗,又勾勒出岩石峭壁。一幅瀑布图,赫然眼前。
围观百姓见得这番变化,不禁啧啧称奇。
应烨静默片刻,将衣服一撂,道:“沈少侠这是故意戏弄在下了?”
沈泓道:“绝无此意。我岫隐门立足江湖,从不靠武力屈人,只以书画会友。杀招乃是大忌,只好送阁下一幅山水了。”
应烨冷笑了一声,道:“那可多谢了。敢问这胜负又该如何定呢?”
沈泓依旧一脸平静,道:“阁下身手了得,我不敢妄言,就请在场的乡亲们评一评吧。”
周遭百姓一听,立刻来了劲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唐苏看着这般发展,欢喜不已,感叹终究还是自家大师兄棋高一着!这时,身旁的黄璎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惹她转了头。这不转倒好,一转她便看见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人群,倏忽来到枫杨树下,三拳两脚解决了应烨的几个手下,抱起了那装着饾版的木匣。
这……谁?
唐苏正惊疑之际,却听黄璎高喊:“有人抢宝物啊!!!”
众人皆惊,议论顿止。循声望去,就见枫杨树下立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手托木匣,满脸笑容,神色里半是得意半是雀跃,竟不见丝毫老态。他笑嘻嘻地敲敲木匣,道:““哈哈哈哈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宝物便由我收下啦!”
言罢,他起身一跃,又回手挥出一片红绸,遮了众人的视线。
红绸落地,人去无踪。
这番变化,始料未及。应烨怔立片刻,暗暗咬了牙。前因后果,不消多想,已有几分明白。他彻底敛了笑容,回身对沈泓道:“好一出暗度陈仓。这可是你逼我的。”言罢,一众手下聚了过来,已然杀气腾腾。
这时,一直不言语的徐旷走上前来,道:“别乱泼脏水。宝物给人抢了,还不赶紧追?”
黄璎立刻附和,“对对对!你们不追,我可去追了!”她说罢便要脚底抹油,却被应烨的手下拦住,只好怯怯地又退了回去。
徐旷冷哼了一声,讥道:“丢了东西不追,偏跟我们纠缠。怎么,输不起,恼羞成怒啊?”
应烨沉着脸,“你们天鹭镖局是打定主意蹚这浑水了?”
这句话自然是威胁,但徐旷也不是吓大的,只道:“我说句公道话,怎么就是蹚浑水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公道自在人心。”
百姓们一听这话,又起了劲儿,碍着那群杀气腾腾的人,没敢大声言语,只窃窃地交头接耳。
应烨的脸色愈发难看。寻常百姓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但到底是大庭广众,若真有死伤,难免惊动上头,不好交代。
僵持之际,沈泓淡然开口,道:“阁下是替人解决麻烦的,何苦又惹出些麻烦呢?有些东西,没了,反倒是好事,不是么?”
应烨将这话琢磨了一番,眯起了眼睛,道:“我怎知它将来不会出现?”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日后阁下想找麻烦,我随时奉陪。”沈泓答道。
应烨听罢,垂眸思忖,无意间又看见地上那件被画了山水图的外衫,一时倒也纠结。
唐苏心里也纠结。今日这一出,想也知道是沈泓故意维护红尘浪客。特地选了这处比武地点、又特意制造声势散布消息、还特意冒着风险拖延时间,为的都是引来那个黄璎真正等的人。如今饾版物归原主了,可这里又要如何收场?看应烨的模样,也不知是忌惮沈泓的武功,还是顾忌岫隐门和天鹭镖局的声威,虽此时不发作,但谁能保准日后不来寻仇?沈泓偏又说了“随时奉陪”,怎不叫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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