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谢冠笑得温和,与他精亮审视的目光极不相符:“乔笙,你素来懂事让孤称心,娶你是了却孤一桩心事。”
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心底寒凉一片,甚于隆冬。
称心?
谢冠这句挑拣物件一般的称心,沈乔笙曾视若珍宝,这次终于品出诸多言下之意。
怎么让侯门帮他夺权,怎样过河拆桥兔死狗烹,才是他谢冠的心事。
她脑海每时浮现的侯府惨淡如斯,二百多口人好的是逃了,多的是死伤病残,全散尽了。
谢冠该死。
可谢冠身上是滔天的皇权,她势单力薄,说不害怕是假的,怕自己行差踏错,怕撼动不了他分毫。
谢冠忽然不悦地变了脸色:“哭什么?乔笙,你不高兴么?”
她从不会这样失态,这让谢冠感到她不复以往端庄。
“高兴的,”沈乔笙抬指抹去那滴哀愁泪,适时换上感动娇羞的表情,“乔笙哭是因为感念天恩,幸甚至哉。”
感谢苍天给她报仇的机会。
谢冠再次挑剔地扫量一眼沈乔笙,勉强满意道,“那就行,你下去吧。”
沈乔笙面向太子,谢袭容与之遥遥侧对,恰好能看清她眼角闪烁的晶莹。
破开低眉顺眼的伪装,眼底浮光掠影,纷呈伤痛,决绝也忍耐。
哭了?
谢袭容眼尾勾挑,得了新奇的趣儿,端起茶盏啜饮,闲适得像在看折子戏。
看她委屈巴巴的样子,好似真有什么宿世的愁怨。
小女角儿很快醒觉自己脸色不对,转而柔和地回了太子的话,转身匆忙走下长阶。
谢袭容自然也没错过,她握着圣旨的双手用力攥紧,指尖都泛白。
沈乔笙下去,复杂心情难以收拾。上好的绸缎卷轴握着烫手,仿佛里头写的不是大喜,而是她的悼亡词。
心神不宁到宴会结束都没平复。
宴后随同她归家的,是一行宫人护送的圣旨,和司礼监早备好的数十抬奢昂聘礼。皇恩浩荡,关氏就算瞪穿了眼,也万不敢造次。
沈华彤尚且忌惮现在的沈乔笙,但惯会从别人身上找气出。
繁芜就在此时触了她的霉头。
“不长眼的东西,在侯府有口饭吃就忘了自己什么斤两,再挡路当心你的狗命!”
前脚和颜悦色送走朝廷的人,后脚关起门来,沈华彤就逮住从她眼前经过的繁芜指桑骂槐。
沈乔笙收拾心情冷静观察。
看来繁芜的确不是沈华彤的人。
放在先头,沈乔笙还会为了繁芜同沈华彤据理力争,这次嘛……
“繁芜快和三姑娘赔不是,今儿喜事不兴动怒。”她莞尔笑道,
“还没谢你,前几次面见太子,每回都是你在旁机灵迎候着,眼下婚也定了,这些恩赏回头你挑几样拿去吧。”
沈华彤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但如沈乔笙料定,她没有当场发作,只意味不明地剜了眼繁芜,一语不发地离去。
这个妹妹啊,有城府倒也不多,若是记恨谁,就会想办法暗中报复,手段也并不高明,无非半路将繁芜抓去刁难毒打一顿。
所以晚些时候,沈乔笙很善解人意地,寻个由头将繁芜遣出去办事。
繁芜果然迟迟不能归。
……
秦雉苑今晚难得灯火通明,前门厅烛光昼亮,沈乔笙坐在枣红圈椅上,纤白脖颈裹着素简的保暖围领,面庞明若皎月。
浅浅扫过院里松散扎堆的几人,暂时没置言语。
她要先将自身内部打理干净,再找机会邀来外援,否则若有其他太子眼线或是搅弄之人在身边,就是埋着隐患。
偌大的秦雉苑,洒扫小童、洗衣姑、采办……零总加起来不过十人,葱一样往空地上笔直插好,也是稀疏萧条。
以往沈乔笙性子极随和,下人都疏惫惯了,现下被传唤聚在一起难免窃窃耳语。
管事婆拢手打着哈欠,竟分毫不管。
沈乔笙瞥她一眼,继续翻看手中薄薄一沓身契纸页,首先归置出三张仍在案面上:
“阿志、阿香、小武,明日离府。”
语毕半晌,众人互相观望交换眼神。
人群里跪下个小姑娘,花袄崭新看着不像丫头,倒像位小姐,拿捏的是泫然欲泣:“不知我们兄妹三人做错什么惹姑娘不快,阿香愿受罚,只求别怪罪两位哥哥。”
前世父兄尸骨未寒,眼看大厦将倾,沈乔笙搬出私房头脸,给下人们分配放归。
谁知他三人挑拣霸占,引起众怒大打出手,把她本就贫瘠的院子闹得天翻地覆。
沈乔笙不想解释,自是清楚他们平时的样子:“你们三个仗着是同乡,互相掩护偷懒耍滑,以为我不知吗。”
阿香求助似的往人堆里瞧了眼,阿志和小武便同时挺身而出,
阿志理直气壮:“我们是她哥,照顾她有何错处?”
小武也不服:“阿香自幼身体不好,姑娘不是最以宽和为贵吗?为何向她发难?”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沈乔笙头痛。
沈乔笙抬手制止他们的后话,她仍端坐,声音没有刻意抬高,在院落中十分清晰:
“我不是针对她,别误会。再讨价还价,你们三人一个卖到漠北,一个卖到南蛮,一个打回乡下做徭役。”
他那厢敬酒不吃,端看侯府嫡小姐怎样拿人生死。
话音落,院内才是真正静谧下来,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
一直装死的管事婆这才弯腰凑近沈乔笙,凭两分资历讪笑着劝诫她:“几个孩子不懂事,有老婆子我替您教训一番便是,姑娘做得太绝也不好服众。”
沈乔笙缓缓抬眼:“你既然收了钱财要包庇他们,就选一个陪着去吧。没有你,就能服众。”
管事婆登时如哑炮,面色憋得通红又转白。
众人都惊异地望向二姑娘。
同乡三人组经常逃值,仗势欺人;
管事婆搜刮油水,有钱孝敬她的就能分得轻松差事,没钱的就要遭白眼被欺负。
他们双方正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沉默寡言又性子温吞儒雅的二姑娘,居然都知道?
不等众人反应,沈乔笙“唰唰”接连抽出几张纸拍在桌面,或是罚回耕田,或是发钱送归,赏罚分明有理有据。
最后轮到管账。
沈乔笙见他皮肤黝黑面容疲累,皱眉语气严肃:“你也别在秦雉苑了。”
管账老田身形一僵。
他妻子早亡,与女儿相依,半年前女儿身患重病,他只有日夜兼工才能为女儿抓药。
“我瞧过你的账,工整准确,已举你入府内总账房做核算先生。”
沈乔笙心知这是个被管事婆打压的,松了眉头道,
“你且安心,但不可懈怠,秦雉苑的账还须由你过手,如有错漏可对不起你这两份工钱。”
老田本以为姑娘要他走,没想到竟是提拔,甚至还保留了他在秦雉苑的收入。
侯府账房月例,可比他所有小工费用加起来还多。这回他既能多赚银子,又能抽出时间陪伴女儿床前。
老田为人老实忠厚,分明了姑娘的良苦用心,却嘴笨说不出大恩大德,急忙连连磕头,额角撞在冻硬的地面发出声响,一个接着一个:“是,是!奴才领命!”
沈乔笙受下他的大礼,心里期盼卧病在床的他女儿,和自己的母亲,都能够早日恢复康健。
至此,留下两人。
“简心年纪小留下侍奉,小丁依然负责护院和洒扫,你们俩各选一间朝阳的屋子安置,另添两套冬衣……”
沈乔笙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声嘶哑凄厉的呼号——“姑娘!姑娘救救奴婢啊!”
在满院错愕惊恐的嘘声里,繁芜浑身湿透,披头散发光着两脚跌进门内。
她全然顾不得没有鞋袜的体统了,手脚并用地爬向沈乔笙,语言支离破碎:“救救奴啊姑娘…井底好黑好冷……奴婢不想死!”
沈乔笙心细,一眼看到她脚上由绳子勒出的血淤。
她能猜到,繁芜被剥去鞋袜,捆起双脚到吊着投入井水时,是何等的凄惨无助。
不过想到日后繁芜会亲手掰开她的嘴巴,配合太子与沈华彤灌下毒酒,她又觉得这份报复太轻了呢。
背叛二字是把利剑,当初能刺死沈乔笙,现在回旋刃也能扎死繁芜。
沈乔笙浅笑:“原是失足落井,简心扶她回房休息,其余人等散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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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不多人的秦雉苑彻底静下来,沈乔笙浅眠入睡。
睡前她向母亲请过安,倾诉白天对长公主的可望不可及。
杨氏出身泗盘节度使杨家,是同辈中的长女。
她告诉女儿:“我也是做长姐的,弟弟妹妹淘人或是犯错便会斥责他们,有时这群孩子围着我撒娇扮可怜,我就真的心软舍不得重罚。寻常女子大抵都是护短心性,长公主又与筝儿有渊源,你乖巧些,想必她也会疼爱你这个妹妹。”
夜里入梦思忆,竟然将成国公府之乱后半段续上。
那天以沈乔笙为首蹲跪在卵石小径上,一溪之隔,亲眼见成国公全家老小近三十口人缉压在春庭内,曲池的流水渐由清澈淌成血红。
中书令屈大人站在曲池边笑意莫测,弁冠垂绦,抬手清点人数:“二六,二七……嘶,不对啊,公爷家远道游学暂居府上的子侄不在这?”
他回笼臂袖抽出名册,在沈乔笙目光中,撤走的广袖如掀帘般,显露出远在上首静坐的谢袭容。
屈澈仔细查阅,复又尊敬地向上首请示:“果真是缺了此人,依殿下看,何解?”
唯一坐着的谢袭容神色不明,搭叠长腿,一手扶额,一手把玩沉水念珠,脚边跪着个随行太监,低头战战兢兢削桃子。
闲散样态,好似肃杀氛围里只有她长公主是来赏春品宴的。
谢袭容久不发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
忽而,她笑了一声,兰口传芳:
“烧。”
凡有密室、地道、暗房或疑似之处,浇油点火,必要烧个干净。
朝廷早前就在外重兵布控,此人必然还在府中,若没被大火逼出,那就会被活活烧死。
此招狠毒非常,在场人听得心惊,也多有贵人家子,担忧自己的安危又无法向家中送信,一时间人心惶惶。
被压跪着的成国公怒不可遏,直指谢袭容暴起呵骂:“简直放肆!国公府即便没落,也由不得你一个牝鸡司晨的下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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