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朔抬眼望向他,四目相对,他说不出一句话。
“你也看见了,我家是个什么情况。”
“从童生到院士,再到明年三年一次的乡试,徐静轩不是徐家的秀才,是整个徐源县倾尽全县之力供养出来的。”他偏头看向韩朔,眼中尽是不甘,“我等不起下一个三年。”
韩朔垂眸不去瞧那双眼,提一口气在胸中,忍着心尖上的颤意,“若韩家愿供养你三年,六年,直到你中举,能不能...”
“韩子敬!”
徐静轩睁着一双赤红的眼,咬牙切齿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夜很静,静到徐静轩因愤怒而抑制不住的喘息声,静到他能听见自己胸腔之下那颗死气沉沉的心脏,“我知道。”
又彷佛那日一般,韩朔再次听见巫蘅满含嘲讽的言语,他咬了咬舌尖,“以卵击石,不值当赔上性命。”
徐静轩怔住,就听见他说:“那人必权势滔天,拼上整条性命也无用,人证物证皆无,倒不如明哲保身,以待来日。”
“来日?”徐静轩面色阴沉,语气算不得平和,只是荒凉。
“来日是何日?”
“是等那恶人恶事做尽自有天收,还是眼看着那恶人寿终正寝。”
徐静轩暗中握紧了拳头,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的,“以卵击石又如何,石头终会化作齑粉,而卵,是活的。”
说到这里,徐静轩哑了嗓子,他看着韩朔,有什么模糊了视线。
他哭了。
艰难求学,举目无望时他没哭,遭人陷害,断了左臂时,他也没哭,求学艰难刻苦可破,举目无望,他有笔墨为剑,自能厮杀出一条血路。
可他从没想到,韩家那样的清流世家,也会在这样一场恶行中选择缄口不言、独善其身。
世道荒唐,官吏如此,百姓如何能活。
“我与万千学子一样,我们拼了命的读书,是为心中所求。”
“十年寒窗,四书五经,甘之如饴。”
“绝不是为了明哲保身,更不是为了冷眼旁观。”
他抓着锦被,一字一句道:“我非要高中不可,我非要一个公道,一个站上文昌殿,诘问君主的机会,你既已来我家,便知这是何处!”
“徐源县已有十年不曾有过士子下场!”
“韩子敬,你什么都知道,可你视而不见。”
“你能忍,因为你有家族,你有机会,蓄势待发、明哲保身,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你耗得起!”
“我们耗不起......”
“穷苦人家,温饱都成问题,读书,是顶奢侈的事情。”
韩朔没有说话。
这一刻,他只觉心中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尘沙满天,卷起轰鸣声声,淹没了他所有神智。
他还记得那人,唇红齿白的状元郎,比他见过的许多大家闺秀都要生得俊秀。
那是太子哥哥说,得遇徐扶,当浮一大白。
徐扶,二十岁中举,是最年轻的解元,更是连中三元,最年轻的状元。
大俨朝科举以来,只从徐源县出了这一位。
女子入仕,冒名顶替,即便是真才实学一步一步走上昌华殿,即便她才高八斗,于民生之道颇有见解,可她,是女子,终难逃一死。
太子为其求情,反被联名参奏,惹得圣上大怒。
徐扶为证清白,以死明志,自尽于诏狱之中。
袖中的木刺扎进血肉之中,韩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
那只染血的手从袖间摸出一张薄纸,血迹沾上,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他闭了闭眼,将状纸揣入怀中,一头扎进夜色里。
巫蘅坐在马车上,见他失魂落魄的走过来。
马蹄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巫蘅眉头微皱,韩朔擅音律,听力极佳,很快察觉到不对,“什么声音?”
驾马的护卫道:“是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近,韩朔顾不得腿上还没好全的伤,转身一瘸一拐的朝院子里跑去,他跑得很快,那只伤了的腿像是一点也不疼,然后在夜色里厉喝出声:“快跑!”
徐家二老没大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见他回来,脸上不由浮起笑意,声音淳朴,“汤熬好了,公子也用些.....”
“快走!”
巫蘅看着他背着徐静轩摇摇晃晃跑出来的身影时,难免心头一震。
她想,韩朔比他父亲,要更勇敢。
那些人来得很快,快到不足以让他们所有人全身而退,疾驰的马车很快被人追上,男人勒马停在他们面前,竖手阻止了身后几人的动作,面容隐在面巾之下,手掌缓缓摁在刀鞘上。
两方对峙,清亮的声音在马背上响起,长刀破风,又急又快,朝着护卫面门而去,只听一声厉响,长刀穿过那护卫肩头,将人整个钉在了马车之上。
“没有人。”
“头儿,让他们耍了!”
领头的眸色稍沉,驭马上前,扬手将长刀拔出,温热的血飞溅而起,利刃封喉。
“回去。”
没一会儿,沉寂的小山村灯火通明。
鸡鸣狗叫,陡然沸腾起来。
不足二十户的小村落,拢共不过几十人,黑衣人举着火把,火光照映,目光从每一个人惊惧的脸上掠过。
“头儿,没有。”
“搜村。”
锅里的汤是热的,床榻上的被褥是暖的。
他们跑不远。
巫蘅垂首跪在众人之中,徐家大娘将她拢在怀里,她看着沾在掌心的沙砾,想起的全是韩朔刚刚的模样。
他背着徐静轩走了。
他说,那些人想要的,不过是徐静轩的命。
一个伤了腿的人带着一个身量相当的成年男子走不了多远,眼前这群人的耐心也会随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而消磨殆尽。
她想起,韩朔袖中那张沾了血的状纸。
或许子并不全然肖父,她不像巫子规,韩朔也不像韩忠。
他可以劝徐静轩明哲保身忍气吞声,勿要以卵击石,也可以自己一早写下状纸,誓要做那击石的卵。
他自责歉疚,甚至心生死志,却从不是因为怯懦惧怕,而是因为无能为力。
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的一条命,能让那些人住手。
巫蘅跟着他拜访那些受伤的同窗,每一家都默然收下了银子,即便抹着泪也不曾说过上告。
所以他没想到世上不怕死的除了一个韩朔,还有一个徐静轩。
一个舍命想求个究竟,一个拼死要讨回公道。
她挣开徐大娘的手,猛地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沉默的看向她,她脸上沾了灰,瞧不真切面容,一双眼睛却比星辰都亮。
“我知道他们在哪。”
为首的人看向她,十四五岁的少女,眼里倒映着火光。
“带过来。”
得令的黑衣人朝着她走去,拎着她的衣服将她往外拖拽。
便就是近身的那一刻,手法精妙到巅峰,左手顺着黑衣人胳膊而上,分筋错骨,夺下男人腰间长刀,刀刃抹脖,熟稔至极。
“杀了她!”
转眼间,巫蘅便掠出了人群,挥刀劈翻了迎面而来的两个黑衣人,左手握刀,右手搭在腰间,匕首脱手,长刀后至,在黑衣人首领反应过来之前,长刀已穿透了胸膛。
被制服的村民们挣扎起来,剩下三个黑衣人寡不敌众,翻身上马仓皇而逃,不知是谁厉声道:“别让他们跑了!”
巫蘅飞掠上马,紧紧跟上。
一片漆黑的山间小道上,韩朔背着徐静轩片刻未歇。
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只是背着光亮处,一路朝前,不知行了有多远,徐静轩摁住了他的肩头,“为什么?”
韩朔已是力竭,却依旧不曾停下,“不为什么,他们要杀你,我想救你,仅此而已。”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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