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听完,紧锁的眉宇不曾舒展,寂静半响,他仰起头看着天边丝丝缕缕泄露出来的天光,天边隐没在光线里若隐若现的星子,随即缓缓笑了起来。
他记得那年,巫家得幺女,取名蘅。
子规大喜,远比当年得了长子还要得意,来往的书信每每提及幺女无一例外,炫耀似的抱怨,太活泼了,太胆大了,太妄为了,不似姑娘家。
那时候他夫人还在,子规便说,要将小皮猴儿送到阆都来教养几年,好好学学世家大族的闺阁姑娘是什么模样的,是否如她一般骑马弄刀,上房掀瓦。
可到后来子规也不曾舍得。
而如今,他却不得不赞一句,巫蘅甚好。
“我有个学生,他也曾说过,先为人计。”
“老夫想了许多年,却始终不如你们通透,正义公理之后,陈铺着曾经无数冤屈而死的人,若只顾正义公理,再目睹更多的人为之死去,我们求的正义公理,又有何用。”
“你是个有主意的,也是个有本事的,你走的路或与老夫不同,可老夫却觉得,你走的那条路或艰险或湍急,都别具风采。”
韩忠理了理衣衫,静声道:“阿蘅,原来天已经亮了。”
天蒙蒙亮时,窗外开始落雨,渊北的雨与江南不同,渊北,连雨都是潇洒的,乌云压城,狂风呼号,顷刻间暑意尽消,暴雨滂沱,电闪雷鸣。
上月城城头之上的军旗在狂风中剧烈摇摆着,发出唰唰的声响,暴雨落下冲刷着遍地的黄土淤泥。
檐雨如绳,淙淙而下。
少年目光澄澈,挺拔的身影在如帘一般的雨幕前单薄又坚毅。
惊雷轰鸣时,上月城城门不知何时悄然开了,领头的少年身披蓑衣,手里握着缰绳,整个人微弓着腰,领着马队像箭一般窜了出去,马蹄踏碎风雨,像一道风一般刺破雨幕,朝西南方冲了过去。
漠北的军号意料之中响起,像洪水一般朝着他们涌去。
他们排成衡轭阵朝着大军冲去,很快变幻为撒星阵,散开的骑兵手握长刀,弯腰挥刀,专砍马腿,他们身前全是敌军,像是飘荡在水面上的浮萍,随时都有可能被风雨打翻沉没。
领头的少年扬起长戟,身侧蹿出一个年纪更轻的少年,狂风吹落了他的蓑笠,露出一张清俊意气的脸,剑眉星目,唇边甚至挂着淡淡的笑。
他一手持缰,一手握长剑,领着一队骑兵朝着另一个方向突围而去。
漠北将士没有人不认得这张脸。
谢兰渊。
一战成名的谢兰渊。
“抓住他,是谢家小儿!”
不知是谁嚷嚷了一声,果不其然那些漠北人疯了一般朝着谢兰渊的方向涌去。
谢兰渊握着缰绳,口哨声悠扬。
上月城楼之上四面八方的弓弦齐齐拉响,下一秒又尖又细的破风声在耳边响起,一支支箭矢划破风雨,扑向漠北军。
铁箭来势汹汹,穿风破雨,迅如雷霆,霎时间,漫天寒光。
箭雨密密麻麻落下,笼罩而下。
漠北人被打的措手不及,而此时,手握长戟的流火领着大半骑兵从东北方突围出去,而谢兰渊见口子被撕开,攻势越猛,再一轮箭雨落下时,谢兰渊抬手,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回城。
雨歇了,谢兰渊解了蓑衣,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谢兰潜看着他从曲廊尽头一步一步走来,少年抬起头来,目光与他撞上,扬眉笑开。
“哥,流火带兵冲出去了。”
谢兰潜抬手,骨节分明的五指,与谢兰渊不同,薄茧因执笔而生。
虽病弱,却依旧是正好的年华,最意气的年岁。
手掌落在少年肩膀上,像是再成熟稳重不过的夫子,“辛苦了。”
谢兰渊撇撇嘴,“哥,你还真把我当下属了。”
谢兰潜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微凉的风卷起他束起的发,勾唇带了些冷静的自嘲,“我其实宁愿以身诱敌的人是我。”
而非躲在这雨幕之后,将所有人的性命算计在掌中。
“我知道,师父说你心不够硬,慧根又太过,所以注定你一生痛苦,通透却无法脱离的人,最是痛苦,可我是你兄弟,是为你能舍命的人。”
“阿朗。”
谢兰渊直直看向他,眼里难得认真几分,“哥,你永远都别这样想。”
谢兰潜默然无言。
一庭风雨,满院狼藉,不知过了多久,谢兰渊开口道:“那批刀,有线索了。”
“渊北城里一个又聋又哑的铁匠,手艺极好,叫李铁,我找人查了他的来路,此人出身离州,祖祖辈辈都是靠打铁器过活的,年轻时参了军,十二年前卸甲,销声匿迹了几年后,再被人提及时,他已经成了渊北城里一个最不起眼的打铁匠。”
“疑点是,他卸甲时,不曾聋哑,听他同期的人说,那时候的李铁甚是风光。”
谢兰潜垂眼,眸底浮光变幻,“甚是风光吗?”
“十二年前李铁卸甲,永成六年,那一年漠北久战求降,当时北府军的主帅是车骑将军宋陵南,副帅是当今定国公许如清,圣上大喜,有意封宋陵南为北军王,却正是那一年......”
“去查李铁消失那几年,可还有谁找过他的行踪。”
谢兰潜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却又有几分朗然,又冷又利。
那一年,先皇后崩逝,先太子自焚钟泽宫,车骑将军宋陵南未经传召私自归京,宋氏一脉一夜没落,宋家没落的同时,许氏开始得势,却在人人都以为许如清会顺理成章接下整个渊北时,他退回了阆都城,做了最闲散不过的国公爷。
“还有,查一查沈权。”
“沈权?”
“是。”谢兰潜国光深重,寂若寒潭,“前离州州牧沈权。”
那是先太子谢琢的左膀右臂,为人豪爽不失忠诚,正直却不固执,甚得圣心,可先太子死后,他当即自请外调离州,人人都以为他是暂避锋芒,明哲保身去的,连他也曾这样以为。
可在老师口中,沈权并非那般小心谨慎之人,甚为坦荡,所以朝中无论是先太子谢琢那样的君子,还是定国公许如清那样的小人,都乐与其交好。
别人或许会怕没有退路,沈权那样的人却不会没有退路。
因为他,简在帝心。
偏偏是离州,当年的渊北究竟发生了何事,他追查多年而不得,却在此刻,瞟见了天光。
“沈权获罪,倒卖军械,通敌叛国。”
“巫家获罪,与沈家同谋。”
谢兰渊听的断续,他拧眉,掩下心下惊疑,鲜少见他这般慎重。
“兄长。”
谢兰潜脑子一声嗡鸣响过,脸色霎时白的如纸一般。
河西陌刀......
“就这些?”
巫蘅猫在不远处的屋顶上,见那日名叫孙童小宦官屈指在木箱上敲了两下,嗤笑道:“也不知道国公爷是如何打算的,这样的东西也敢留在阆都。”
“常在河边走,这不就沾湿了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