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葛刘氏,原是受雇于西山茶园的采茶女,丈夫葛氏是镖局押镖的伙计,葛刘氏嫁到此地多时,识得不少人,茶园里的人更毋用说,眼看这个月她的肚子也大了,入冬时节茶园里的活计也少,便辞了工在家养胎。
那日夜里住在茶园附近的李婶子家的掌柜进山回来了,李婶子见她一人孤单,便喊了她一道下去吃晚饭,回去时便撞见一辆马车趁着夜深从偏门进了茶园。
那马车瞧着从未见过,门也是有人翻墙进去开的,她心道不好,怕是有盗,东家待她不错,几番思量,她折身回了李家,喊了李家人与她一道去瞧瞧。
“我那李家大哥是个耳目聪敏有见识,见着那辆马车便说虽瞧着寻常却是处处不凡,不可能是贼人,这般堂而皇之,也不见茶园看守人出来拦,应是主人家知晓,我安了心,走时也不免远远多瞧了几眼,其中有几位拿着一样式细长的刀,刀鞘上都雕着花纹。”
“后来几日倒也没听说有什么事发生,却没想到没过多久茶园便起了那样大的火,闻着还有火油的味道。”
韩忠拧眉,“雕花的刀柄吗,可瞧清楚是什么样式的花纹?”
“像是羽毛,很像是富庶人家大婚时给女子嫁衣上绣的凤羽,我婚嫁时也很喜欢那样的花纹,哦对,上面好像还有凌霄花。”
“后来起火那日,火势起的厉害,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也不少,我远远瞧着有不少生人混在人群里,他们虽说穿着寻常的粗布麻衣,可袖口处露出来的里衣上,绣着的却也是那样的花纹,还有他们的鞋,附近都是干农活的人家,脚上的鞋哪有那样干净的。”
“我虽觉得奇怪,却没等几天便听说纵火犯已经被下了狱,便没在意。”
龙鳞苜蓿,凤羽凌霄。
若他没记错,那是明兆帝亲赐给东、西两厂的徽记,所有佩剑、令牌、补服一应制式皆是此花饰。
他扬手,扶着门框稳住身体,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夫人助我。”
“在下的小女儿因茶园失火一案被捕入狱,希望夫人能随我走一趟,替她脱罪。”
葛刘氏哎呀一声,“这与小姑娘有何干,那样大的火,数十亩的茶园,又岂是一人能做到的,大人放心,明日一早我便随你前去。”
韩忠缓缓转身,行出去几步,在门前缓缓弓腰,“韩忠谢过夫人大义。”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妇人那张含笑的脸,她不自在摸摸头发,连声道不用了,递过一个油纸包着的滚烫的红薯给韩忠,“天眼见就要黑了,外头冷,这红薯是我自个家种的,大人别嫌弃,拿着捂捂手,明天一早我便随大人去一趟衙门。”
韩忠握着那油纸包回了韩府,坐在窗前看着夜色拢尽,天光乍破。
“大人。”林伯进了院子,见他窗开半侧,身侧的油灯快要燃尽了,不由皱了眉头,有些心疼,“大人这是又一夜没睡?”
韩忠笑着摁了摁眼角,闭了闭眼,“无妨。”
林伯低叹一声,进屋为他案头添了一盏灯,烛火更亮了些。
“自阿蘅...您说您什么时候睡过囫囵觉啊,这样熬下去,您的身子怎么吃得消。”
“公子也学着您,身子伤成那样,还在操心徐公子的事,昨个也是写什么状书,熬了半夜。”
韩忠此刻精神极好,“老林,阿蘅很快就能回家了。”
“今日你怎么来这样早?”
天微微亮,才过寅时,日夜交替之际。
林伯替他换了被热茶,“方才门房说,有人送了口木箱来,没有标识,倒也不知是谁送的。”
“木箱?”
林伯嗯了声,“我思量起身去瞧瞧,路过大人院门前看着大人院里隐有烛火亮着,便先进来瞧一眼,想着大人该是没睡,倒是真没睡。”
韩忠饮了口热茶,顿觉身子暖和几分,林伯依然劝着,“离天亮还得一会,大人不妨小憩一会儿。”
“不必。”韩忠摆手起身,道:“索性睡不着了,我随你一道去门房上看看。”
林伯伸手扶他,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上。
“快过年节了,阿蘅届时回来,多备些她喜欢的。”
“北巷南北家的蜜饯向来得京中那些小姑娘喜欢,多买些回来。”
“另外,记得让周嬷嬷多替阿蘅裁制几身新衣,但不要太繁复,阿蘅喜欢简单利落点的样式。”
“还有,准备些柚子叶,等阿蘅出来,好洗洗晦气,她那院子也许久没住了......”
“院子日日洒扫着,不敢怠慢。”林伯闻言,不由笑了笑,“还没见大人对谁这样上心过,阿蘅姑娘知道了肯定很开心。”
走廊快到尽头,韩忠抬眸,眼里带了几分笑意,“这是她在韩家过的第一个年,我希望她高高兴兴的。”
韩伯点头,“大人放心。”
木箱不大,上覆红漆,方方正正的,约莫一尺长,一尺宽,一尺高。
见他二人过来,门房上的小厮才得命将木箱抱进府中,放在一旁的长桌上。
阆都深夜,大多人家关门闭户,韩家却是一年四季都会为那些有所需之人留一道门房,或是求一顿饱饭,或求一夜住所。
是以,这箱子送来第一时间便有人察觉。
“没瞧见是谁送来的吗?”
“没,像是凭空出现的,也没听见响动,一错眼便多了这箱子。”
门房上的人抓抓脑袋,“这箱子来路诡异,我等也没敢贸然抬进府,只说等林伯来看一眼。”
韩忠靠近几步,堪堪伸出手却被林伯抬手拦住,“大人,我来。”
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迅速在心底生根,隐隐要将心撑破一个口子,韩忠看着那口箱子,心中出现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吉凶难辨,直让人觉得忐忑。
“不必,我亲自来。”
他拂开林伯的手,指尖搭上了木箱的盖子,盖子上有活扣,轻轻一拨只听吧嗒一声,箱子便开了,锁扣上不知是沾了什么,有些粘腻。
他屏气,指尖抵着木箱盖,缓缓推起。
入目,鲜红的,冰冻成块而定格的,未成形婴孩的面容。
韩忠因方才提及巫蘅时未褪尽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眉眼结霜。
疼痛入万虫噬心一般,他所坚守一生的风骨忠义在此刻都变做了一场笑话,鲜活的生命因他被扼杀,疼痛在四肢百骸流窜,让他避不可避,再坚硬的骨,再隐忍的心,都在这一刻被摧毁,脑海里闪过葛刘氏送他离开时眼含安慰的笑,沾上血迹的手如那滚烫的红薯一般灼烫,要将他的皮肉烫穿了。
下意识松手,木箱啪嗒合上,他伏身一把拢入怀中,然后两股乱颤,像是哑了、聋了、傻了,只能遵从身体,溃败的倒下,嗓子里胡乱发出悲鸣。
“大人!”
林伯陷在那一眼的震惊里,想要抬手撑住他时,却是不济,韩忠跌倒在地,死死搂住木箱,悲怆恸哭出声。
韩忠有所持,有所隐,只因他仍愿相信,人性最深处的柔软与公正,他愿意相信,所有的脏污、不堪都会在某一日洗刷干净,真相始终会大白,无辜之人会沉雪。
可今日,他的所持、所信终成云烟散尽,有人之恶,恶到天也不收。
他的隐而不发成了懦弱无能,他的以待来日付诸空流。
“去,快去请孙太医来!”
旭日初升,城门始开,有人驾马入京,南郡八百里加急。
车骑将军宋陵南于三日前遇刺身故。
消息铺天盖地的传遍了整个阆都,韩府自然也不例外,消息送进宫,不多会御前宣旨的小宦官便到了韩府,宣韩忠入宫,即便韩朔等人瞒着消息,也不过半日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旨意捅破了。
韩忠吐血倒地,连接旨谢恩也做不到,病重如山倒,仅半日,便连下床也艰难。
众人皆退走,屋里只剩下孙太医与韩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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