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闻言,不由陷入沉思。身后的杨瓒却有些按捺不住,率先道出推断:
“依属下看,多半是同一人。”
“此人行凶过后,还要在尸首旁留下红珊瑚,这是何等意趣?杀人竟有这般讲究,倒像是说书人口中,那些行事乖张的江湖大盗。”
“这次也有红珊瑚?”
之前沈渊并未提及此事,祝姯此刻听闻,顿时面露惊讶。
沈渊颔首,自怀中摸出一只香袋,将里头的两枚珊瑚皆倒在掌心,递到祝姯面前。
祝姯拈过来,两厢比看一番,沉吟道:
“果然同先前那一枚很像,都是红蜡所制,并非真物。”
她抬眼看向沈渊,柔声道出想法:
“会不会这歹人本是临时起意,起初并未携带真珊瑚上船,此刻才不得已用蜡制之物充数?”
杨瓒听罢,不禁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祝娘子所言极是。能租船往来南北的旅人,哪个不是家底殷实?若非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何至于总拿个蜡做的珊瑚糊弄事儿。”
沈渊却未置可否,只与众人一道,回到二楼尽头的舱室中。
“两起命案,确有共通之处。”沈渊绕过覆着白布的尸首,取了处圈椅落座,“但也不能断言,此乃同一人所为。”
“当日魏道孤身亡时,船客们皆在梯口附近,亲眼目睹其死状。若有人想浑水摸鱼,仿照手法再做一案,并非难事。”
杨瓒一凛,抱拳道:“还是郎君思虑周全,属下受教。”
“不过,”沈渊话锋一转,目光落回杨瓒身上,“你有一点说得在理,作案后留下信物,这等做派,的确像是江湖中人。”
此话一出,众人眼前,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叶侠客的身影来。
他素日里仗剑往来的模样,可不就与“江湖中人”四字全然吻合么?
“而凶器始终未曾寻到……”祝姯接过话头,缓缓说出猜测,“兴许是那贼人得手之后,便已将其抛进河水中。如此一来,罪证便再无处可寻。”
“与其大海捞针,兴许还是从‘人’身上下手,更为容易些。”祝姯言下之意,是主张先摸清楚船客们的底细。
可巧沈渊也有此意,立时抬眸吩咐杨瓒:
“你且带人前去,请那位叶姓郎君过来一趟。”
“另有个头戴幕篱的女客,至今未曾问过底细,索性一并唤来。”
即便没怎么歇息,沈渊头脑仍十分清楚,不曾遗漏任何船客。
祝姯见状,忙也差遣侍女:
“南溪,你与杨郎君同去。若是那位娘子不肯移步,你便与她好生说明道理,只说是问几句话,录个名籍,不必担忧。”
杨瓒与南溪皆应了声“是”,先后转身退出门外。
很快,舱内便只余沈渊与祝姯二人,并一具躺在地上的死尸。
余光扫见祝姯抿唇深思,沈渊只觉是自己连累她操劳费神,心下顿感歉然,亲自起身去替她斟茶。
温热水流自壶口中淌出,徐徐注入盏底。茶汤潋滟,倒映出舱顶木质横梁。
梁影在水中不住晃动、扭曲,忽然间,竟叫他想起渡口前随波起伏,连接船与岸的木桥。
沈渊蓦地回身,抽冷子问了一句:
“娘子认识青蚨?”
这一问堪称突兀,祝姯当真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反问道:
“青蚨是谁?”
她黛眉轻蹙,思索这是哪里来的名号。
沈渊眯起眼,仔细盯着祝姯神情,却发现她不似作伪,脸上确是实实在在的迷惘,寻不到半点破绽。
他只好用眼神点了点,示意祝姯去看地上尸首:
“此人便是青蚨。”
祝姯双眸圆睁,心头登时掀起惊涛骇浪。
他叫青蚨?
可他在神殿做杂役时,分明唤作“安磐陀”!
这青蚨二字,听上去便像个代号。可如今看来,安磐陀也未必就是真名姓。
那他究竟是谁?背后又是哪股势力在作祟?
安磐陀身上的秘密,或许远比她们知晓的要复杂得多。
本以为是人死灯灭,诸事了结,却不料身后整片天地都已倾覆,陷入一片全然无法窥测的混沌之中。
祝姯暗自屏息,隐约觉得要坏事。
“娘子既不识得青蚨,”沈渊走近,将茶盏放在她手边,“当日在灵州渡口,又为何紧盯着他看?”
此前盘桓心头的困惑骤然找到出口,难怪他总觉得祝姯蹊跷。原来这疑窦的根苗,早在灵州渡口初逢时,便已悄然种下。
“灵州扼守雀翎关,素为商旅要地。往来胡人虽多,可被官府当街拿住的,倒是稀罕。”
“我心里好奇,这才多看了两眼。”
祝姯说罢,便垂下眼睫,捧起面前那盏热气袅袅的清茶。
白瓷温润蕴光,衬得她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她将盏沿凑近唇边,轻轻吹凉些,这才抿了一小口。
“嘶——”
一声懊恼的抽气声还是没能忍住,自唇齿间逸出来。茶水吹过后仍有些烫,舌尖上传来的刺麻感叫她直皱眉头,忙将茶盏放回桌上,讪讪地抿起唇瓣。
沈渊见状,原本威风锐利的凤眸,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她是个猫舌头,尝不得烫东西。挨了烫就立刻缩回爪子,还要故作镇定地舔舔毛,装作无事发生。
这小娘子天性活泼,爱凑热闹,矜持的同时又好奇心过剩,他这几日下来,也算领教得透彻。
那日在黄沙渡,她仅仅因为“好奇”就凑上去围观,似乎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暗忖片刻,沈渊心中那杆秤,已微妙地倾向她。
而祝姯此刻只顾着捂脸儿琢磨,方才这番托词,沈渊到底会不会信?
她很想掀眼偷瞧一下,却又不敢真有动作。若是自己贸然抬眼,万一正好撞上他的视线,岂不是平白显得心虚?
祝姯只觉进退维谷,浑身僵硬得难以动弹,从尾巴骨一路麻到后脑勺。
好在杨瓒腿脚很快,此刻已去而复返,在门外躬身禀告:
“将军、娘子,叶郎君已到。”
沈渊闻言,暂且将思绪搁置一边,沉稳发话:
“请他进来。”
门帘掀动,叶郎君仍是一身青衫,风姿隽爽,神色从容。也不知杨瓒是如何将他说动,他竟同意取下佩剑,交给门口侍卫保管,而后阔步走进舱内。
杨瓒抬手请叶郎君落座,随即又将公验文书呈给沈渊。
沈渊方欲展阅,却听身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余光里,一颗乌黑毛茸的脑袋忽然闯进来,悄悄凑近他。
原就是祝姯提议的调查船客,此刻文书就在眼前,她如何能忍住不看个究竟?
那模样像极了在学堂里,瞧见同窗新奇话本的腼腆小童。抹不开面子张口请求,只好凑首过来,想跟着窥看纸上内容。
沈渊心下莞尔,面上却不显。只将执文书的手,不动声色地往祝姯那边挪动寸许,又让公验微微倾向她,容她看得更真切。
二人姿态已稍显亲昵,祝姯却浑然未觉,满心满眼俱是那纸公验。
只见这份行牒同样出自灵州府,却与碧娑那份限三十日内返还的往来牒大不相同。上面白纸黑字,清楚载着是“前往华州”所用。
而其随行箱笼里,共有多少黄白之物,随身佩剑是何形制,竟皆列明详实。又经灵州官府勘验无误,记录在案,可谓一应俱全,无可挑剔。
祝姯心中立有判断,此人绝对来头不小。
历来想托官府办事,得先有人情面子,再搭银钱打点,两厢缺一不可。能拿到这样一份正式的过所,想来背后自有门路,早有人替他安排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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