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风没有了刺骨的寒意,但仍吹的人止不住地冷,此刻的首辅府灯火通明,书房案上躺着李总兵快马加鞭从县丞呈上来的卷宗。
陆峥安被以“不敬首辅”的名义抓进了大理寺,可在大棠,这个罪名审理下来最多也就是打几十大板,然后关几天就会放了。
所以沈卿钰还要找其他罪证,才能真的对他做什么。
要找到陆峥安的罪证并不难。
本朝的黥刑在各个地方有不同的体现形式,其颜色和字迹以及位置都各不相同。
沈卿钰根据他耳后根上刻着的“囚”字的字体笔法和颜色,和他口中所说的从栾安县赶来的信息,就可以让当地官员协助调查,然后找到他以前的罪证,等罪证落实,想让他关在大牢里永远也出不来,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根据他的案件,沈卿钰还打算揪出他身后的贼窝以及一干为非作歹的同伙,上一道奏疏一起剿匪。
在一旁磨墨的阿牧从屏风旁拿了件大氅披在坐在案前的沈卿钰身上,轻声叮嘱了一声:“大人忙完后要早点休息,桌上有小暖炉您冷了记得暖手,有事随时唤我。”
直到出门关上房门的时候,对方也没回他,他不放心地从窄细的门缝中看了一眼。
灯火萎蕤,那一身白衣的人清冷似雪,昏黄的光线照在他圣洁无暇的脸上,却没有温暖分毫他脸上冰冻三尺的寒意。
疏离淡漠的眉宇此刻紧紧蹙起,眉目间凝着一缕化不开的浓愁,摊开卷宗的手却紧紧攥着竹简边缘,骨节都被攥的泛白。
关上房门,阿牧轻声叹了口气:“前日从牢里回来就这样了,那贼寇肯定和大人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才惹得大人这样生气。”
思及那日大人回来后,脸上仿佛凝着可以杀人的气息,衣服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当时他心里一惊问大人出了什么事,可大人却说无事发生,便回了房间没再出来。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走了。
……
而此刻房间里的沈卿钰看到卷宗封皮上的“银州”二字后,眼里划过一抹熟悉。
他紧锁起眉头,打开卷宗,盯着卷宗上的字逐字逐句看了起来,直到看完最后一行字,眼神倏然一僵。
似乎是为了确认自己看到的内容,又重新翻到第一页又看了一遍,一连翻了好几遍,确认看到的内容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手指松开又倏然攥紧,漆黑的眼眸骤然一缩,眼神彻底凝住。
只见烛光照耀下,那暗黄色看起来时间已经有些久远的卷宗上写着——
“泰和十四年六月,一伙贼寇在银州官府奉命征收田税之时闯入现场,打伤官兵十余人,被捕期间态度嚣张、拒不认错,其中以贼首陆峥安为最,其人极为猖狂,教唆一众刁民在一旁滋扰办案,为这伙贼寇求情,民匪勾结,县令下令将这伙贼寇连同刁民一起抓入大牢,以彰皇威,贼首却伙同众人,趁守备薄弱之时,带着一群刁民越狱,最终县丞大人施以巧计,诓那贼寇折返回狱才将其抓回,可终究是轻敌大意,黥刑施完贼首奋力抵抗乃至逃跑,至今下落不明。”
沈卿钰沉着眸子思索片刻,倏然从椅子上坐起来,开始翻书架上的卷宗,直到翻到最后一层,才终于翻出一个暗黄色布满灰尘的卷宗,那封皮上写着“银州”两个字。
他就着昏暗的烛火看了下去,终于翻到他想看的那几页,还原出了事实的真相。
银州知府贪|污受贿、征用民田的事,是他十六岁时任督察使办的第一件案子。
当时朝廷下达了必须在秋收之前收齐所有田税的命令,而地方百姓刚遇蝗灾,收成全无甚至都难以维持生计,因此无法缴齐赋税,官府担心完不成任务便领着一众官兵践踏稻田,逼百姓们若不交税,便拿田抵税,最后百姓们被逼的只能卖掉自己的田,可收来的田地大部分被当时的银州知府本人收入囊中,剩下的少部分则用来改种蔬菜瓜果,抵押田税了。
可李总兵递过来关于陆峥安的卷宗是他查银州知府贪|污案的一年前发生的,他当时去的匆忙并没有来得及去一件件看,这才发现原来这件事自己是间接参与过的。
——换句话来说,李总兵给他的这个卷宗不仅无法给陆峥安定罪,甚至成了他当年无辜受刑翻案的证据。
卷宗“啪——”地一声被他合上。
漆黑的瞳孔中划过深深的震颤和不可置信。
然后几乎是急于求证一般的,他又跑到岸边翻看起后面的几个卷宗。
上面一个个记录着——
“时年七月,轵城衙役与一屠户发生争执,被屠户残忍杀害,在秋后问斩之时屠户却被一伙匪寇救走,为首男子姓陆,追查数日,几人至今下落不明……”
“年一月,台洲挂大风,一群贼寇闯入府衙盗走……”
……
卷宗竹简如同倒豆子一样哗啦啦被他翻了个遍,一桩桩一件件像写尽了陆峥安的生平。
虽然言辞掩饰,可事实却总能抽丝剥茧被有心之人发现。
沈卿钰当然知道书写这些卷宗的执笔人在为谁隐瞒事实真相,真相和卷宗截然相反的事实了。
事实好像在告诉他,那被他抓入牢中的贼寇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无耻之徒,相反是个有情有义、侠义心肠的江湖侠士。
“这不可能!”
用力一挥,哗啦啦一声,岸上的笔墨纸砚连同碎掉的那块“沈”字玉佩,一起落到了地上。
沈卿钰扶着案边垂着头,胸膛因为刚刚的动作而剧烈地起伏。
他盯着从案边滚落的玉佩,眼里浮现一抹痛恨。
就算他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有着超乎寻常的侠义之心,难道就能抹消掉他曾对他做过的事吗?难道他就能恢复以往,不用承受阴阳颠倒、日后甚至可能怀上孽种的后果了吗?!
这些屈辱,并不会随着他对他的了解而减少,只会一直如影随形!
烛光模糊之间,脑海里,却闪过顾太师那日生辰在府中对他说的话:
“听说子瑜你抓了个贼寇?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惹我家子瑜不高兴,师父替你揍他。”
“现在这些草寇一茬不如一茬了,以前我遇到的江湖草莽,各个都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啊。”
泰山当前,一叶障目。
他不得不承认,事无绝对,人也是复杂的。
可他一想到那人对自己是何等的轻佻放荡,还是个流连花丛、阅人无数的好色之徒,还趁自己昏迷之时对自己为所欲为,做尽了下流事,他就仍然放不下这口气,只想杀了他!
心乱的不成样,门外却传来阿林的敲门声。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案几,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后,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阿林在门外快速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一封信递给他:
“大人,应天府来报,您之前玉佩丢失的案子另有隐情,这是地方呈上来的。”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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