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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欲望

小说:

鲸鱼与未尽雨

作者:

顾徕一

分类:

现代言情

闻染从小也被人说过几次“天才”,她每次都诚惶诚恐。

她哪里是什么天才呢,她只是很小心的跟那些黑白琴键相处着,顺着它们,哄着它们,让它们鸣奏出尚能入耳的旋律。

她只是领悟力尚算不错,外加勤学苦练。

等过了十岁,孩子们的玩兴消失,她这点“勤学苦练”的优势也消失了,于是成绩变得越来越平庸。

可许汐言一弹琴,整个现场鸦雀无声。

其实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她一摁琴键,你就知道她的天赋对所有人都是辗压级,无论你多么的勤学苦练,熬过了多少个寒暑,指尖磨出了茧子,你永远不可能赶得上她。

你只能望着她的背影,在你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无论你多么用力的跑、用力的追,你的身边永远只有她甩下的浮尘作伴。

闻染从那时起就知道,许汐言的未来,注定大放异彩。

许汐言真是个恣意妄为的人。她弹贝多芬的奏鸣曲“悲怆”第一乐章。其实现在大家都学乖了,不怎么在比赛中弹这首曲子,难度不是最高,却需要格外饱满的情绪。

都还是十多岁的青涩,哪里能领悟贝多芬对抗命运的“悲怆”呢?

悲怆奏鸣曲是典型的古典传统式样,第一章开篇便是难点,因为它有一个十小节的引子,非常长,体现了一种矛盾中的较量。

许汐言弹钢琴,不像弹琴,倒像是在驯服钢琴,就像驯服一匹暴戾的马。

她穿无袖的抹胸式礼服,动作幅度非常之大,一点没有闻染跟钢琴相处的小心翼翼,纤瘦的指尖对着琴键用力砸下来。

嘣——嘣——嘣——!

闻染的耳膜跟着震颤。

直到许汐言一曲终了,站起来对着台下一鞠躬。

并没有想象中雷鸣般的掌声,相反现场的鸦雀无声持续了下去,好似大家都陷入了某种怀疑,开始反思过往数十年的勤学苦练有什么意义。

是闻染率先抬起手,轻轻的拍了一下。

在许汐言的眼神将要对着她落过来的时候,现场其他人醒悟过来一般,终于开始热烈鼓掌。

于是许汐言还未在闻染身上落实的眼神,又很快的移走了。

比赛成绩公布,其实没有任何悬念。

颁奖礼跟比赛不在同一天,大家涌到大厅的电子屏边去看结果。

围拢的人群里再次不见许汐言的人影。其实结果没有任何悬念,第一名后面天经地义的跟着那个名字:许汐言。

王裳得了第二,人群中苏妤华的表情有些不忿。

其实闻染想过,不要去看许汐言的名字。要是知道这三个字怎么写,她恐怕从此在心里念念不忘。

她不肯告诉许汐言自己的名字,也是同理。她只肯把这当作夏末的一场奇遇,只怕今日这场比赛一过,她再见许汐言,便是很多年后的电视屏幕里、世界级钢琴比赛现场了。

就很不真实。

闻染这场比赛算是发挥得不错,排在第九。柏惠珍拍拍她的肩:“好样的。”

闻染笑笑。

回到家,柏惠珍把冰箱里的糟鹅掌端出来,先给女儿开了个小灶,又张罗一大家人过来吃饭。

饭后吃水果,正是吃西瓜的时节。这么一大家人,再有耐心的主妇也不可能把西瓜切成小块小块,于是很豪迈的切成一牙牙,按老传统拿个搪瓷脸盆,西瓜籽和瓜皮一道扔在里面。

第三轮才轮到闻染,她坐在搪瓷盆前分开双腿,微微勾着腰,豌豆射手一样把西瓜籽射进盆里去。

柏女士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走什么神呢?”

“我哪有?”

柏女士笑道:“我还不知道你。”

正在这时,门铃响。老式门铃,哑哑的。

柏惠珍一拍巴掌:“是不是文远来啦?我叫他来吃西瓜,再拿点糟鹅掌回去。”

进门来的果然是文远。

文远住她们家对门,从小跟闻染青梅竹马的长大,长闻染一岁,现在读大一。两人小时候打过架,哭过鼻子,抢过棒棒糖,等到大了,反而有些拘谨了,大人们看向他们的笑容,就有些意味深长。

文远坐到搪瓷盆边来,柏惠珍递他一牙西瓜。

他咬了一口,又问闻染:“比完了?”

闻染把啃完的西瓜皮丢进搪瓷盆,“嗯”一声。

她不过就是“嗯”一声而已,这堆大人笑什么笑啊。

其实她知道大人们是什么意思,青梅竹马么,好像是很适合发展出一段情缘来,将来结了婚,两家人门对门的知根知底。

闻染从小没喜欢过什么人。有时候她也思考过,她喜欢文远么?或许喜欢就是这样,平淡的,熟稔的,没太多波澜的,像生活的某种顺水推舟。

可今天的一场比赛,把她的这个想法彻底推翻。

因为她对着某个十多岁的少女,惊鸿一瞥。

很久以后闻染回想起那一刻,她从没有喜欢过男生,也从没有喜欢过女生,她只是喜欢上了许汐言。

那时以为此生都没机会再见的许汐言。

家里就一个淋浴间,排队洗澡是个大麻烦。

闻染回房去给暑假作业收了个尾,才终于排到她洗澡。礼服不能常洗,在阳台挂起来风吹一吹,下次比赛还能用。

她接了盆水,准备把今天比赛穿过的丝袜洗了。

沾了洗衣粉揉着揉着,就走了神。

想起今天更衣室储物柜挡住的半边雪白脊背,和那一双纤长的腿,还有大腿内侧一颗浅棕色的痣。

闻染抿了抿唇。

也不知道那样一双又白又长又软的腿,被和她同样质感的丝袜包裹起来,是怎样一种触感。

那是闻染十多年安安静静的人生里,第一次接触名为“欲望”的东西。

她没有很害怕自己失控,因为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许汐言。

******

又一周过去,暑假结束。

闻染刻意到的早些,在车棚停自行车时,恰好陶曼思也推着车过来:“染染,你看我晒黑没有?”

闻染回眸:“没有呀。”

“暑假我爸妈带我奶奶去三亚,为什么要大夏天去三亚?热得人起痱子。”陶曼思停了车,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天天躲在房里看小说,觉得还是晒黑了。”

闻染笑:“没有,那是你的错觉。”

陶曼思忽然不再言语,用胳膊肘轻搡闻染。

闻染循着她视线望去,才发现车棚隔了段距离的位置,张哲文正在停车。

十八岁的少年长身鹤立,应和着身后悠悠的白云和碧蓝蓝的天。与之形成互文的,是陶曼思的金属眼镜架下染了淡绯的耳尖。

以前陶曼思这样的时候,闻染从来无感,只等张哲文走远后,轻笑着与陶曼思打趣两句。

这会儿,却第一次生出些羡慕的心情。

闻染十七岁,十八岁的生日也不远了。只在青春期有效的纯粹的悸动,到底是眷顾她,让她发生了一次。

可不同于陶曼思屡屡能在校园里偶遇张哲文。

触发她心动的人,是天边的太阳,遥遥不可及。

两人停好车,一同往教学楼走去。

陶曼思问:“你呢,暑假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闻染顿了顿:“没有。”

该怎么宣之于口呢。

比赛结束后的一周,她一个人回想与许汐言的相遇很多次。一个人躺在黄底碎花的单人床上关了夜灯的时候,塞着耳机的时候,啃完了西瓜发呆的时候。

越想,许汐言那样一张明丽得过分的脸就越模糊。

那本来就是一场不该发生日常生活中的奇遇。像块棉花糖,每想一次,就是从上面抠下来一点,手里剩的甜蜜就更少一点。

后来闻染就不让自己再想了。

来到教室,陶曼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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