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刑台四周，百姓乌泱泱地围了一层又一层，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宛如沸水翻涌的锅面。
她来得晚，勉强在人群缝隙里挤出个落脚处，离那高台站得远了些。她踮着脚尖，透过层层叠叠的肩背，望见台上官员正仰头盯着日晷。
时辰到了，官员挥了挥手，便有侍卫将木栅车的锁链打开，蓬头垢面的张嵩被拽出来时，手腕脚腕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铮鸣。他空洞地睁着眼，倒像具被抽走魂魄的木偶。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只余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不知谁先“啐”了一声，这声轻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霎时激起千层浪——哭喊声与咒骂声轰然炸开，烂菜叶、碎石头雨点般朝台上跪着的人飞去。
一颗白萝卜破空而至，正正砸中张嵩鼻梁。他晃了晃身子，血迹顺着脸颊蜿蜒而下，绽开诡谲的花。人群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更多的是怕被张嵩阴狠摄人的眼神扫荡，民间有老话，与受刑人眼神撞上，霉运也就传了过来。在黑压压的头颅刻意压低中，她的视线格外显眼。
于嘉仰着头，目光穿过翻飞的杂物，直直撞进那双阴鸷的眼。张嵩喉结滚动着咽下血沫，隔着人群与她对视，片刻后便垂眸调转了目光，不再看她。
木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讥诮：“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张大人，将死之人倒懂得夹起尾巴做人了。”
监斩官命人押着他按了手印后，便要落板处刑了。木琴想起了自己大人的叮嘱，劝她回去，不要再看了。
落刀的关口，于嘉也并不想看。可身后人群似是得了信号般，观杀人像看村口免费大戏一样，兴奋地往前挤。
身后人一拥，她不受控地向前。那高抬的屠刀刚要落下时，一个高大身影不偏不倚正站在她身前，将她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
于嘉嗅闻到他衣服上熟悉的皂角清香，她假意不小心轻薄上了他的背，嘴角勾起了一丝得逞的笑。
徐渭隔着衣服感觉到软乎乎的豆花扑上来，他在人群中站得稳如山峦，紧绷的肌肉磨着薄杉，额角汗珠顺着下颌滚进玄色劲装。直到法场中央的骚动平息，才转身握住那只还在作乱的柔荑。
“走了。”
于嘉任他牵着往人群外挤，宽大衣袖掩盖下交握的手烫得惊人。她微微落后半步，盯着两人重叠的影子，不经意抬头却发现徐渭耳尖有一丝红。初秋风里飘来桂花香，甜得人舌尖发颤，像极了她做猫时曾偷吃的羊乳鱼糕。
终于走出了人群，徐渭转过头，松了握着她的手，他转身时玄色直衫掀起一阵风，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倒比法场上那股子血腥气好闻得多。他漫不经心地问：“昨日可睡得安稳？”
于嘉仰头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阳光在他眉骨投下一片阴影。她想起昨夜身侧温热的感受，指间摩挲着腰间的玉坠，答道：“还好吧……”
徐渭盯着她的嘴角，说：“我回衙署了。户部周大人那里已打过招呼，你午食过后派人将文书递上去吧。”
光天化日之下，她不好多说，委身作揖后便辞别归府了。结果刚走到府门口，她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女子一身湖蓝色湘裙，腰间挂着一把包裹皮革鞘的长剑，转过身来时，眉宇间的英色让她一眼认出来，于嘉欣喜：“竹桥，你比信中说的还早了两日。”
竹桥眼里湿润地扑过来，哽咽道：“少主，终于见到你了。”
于嘉拉着她的手，上了台阶，边走边问：“你信里说张伯一起回来了？”
竹桥抬手按了按眼角，解释了张伯直接在津沽码头下了船，先去漕帮那里点个卯，跟于嘉娘打声招呼，说是过两日再来京都与少主回禀善堂事务。
木琴跟在两人身后，竹桥特意说到给他和齐石带了府州玉石特产，他乐得合不拢嘴，想跟上去看看是哪种玉石。
可没等他迈过门槛，于嘉就回了头，给他安排了送信的差事将他隔绝到府外了。
她已答应了徐渭，午食过后将善堂置办田产的文书递到周大人那里，便派了木琴往薛砚那里送封信。
而她要好好问问竹桥，府州分堂办得怎么样了。
竹桥洗了把脸，就开始细说府州善堂的情况。苏洵是个能人，彼时千头万绪的分堂诸多事宜，被他一一拨乱反正了。
于嘉走时虽为分堂选好了落址，可人手上着实是捉襟见肘，苏洵就开始在府州地界上招兵买马，吏治革新，单府州分堂如今都有两千人了，收容了府州偏远县城的贫困人士两万人。
不仅如此，苏洵请到了一个懂经商的骨干，三个月就能善资翻了十倍。这回她还特意带回了分堂的半数银两，想支持京都这边置办田产。
于嘉听后喜出望外，没成想短短半天，置办田产的文书有了眉目，连资银也到位了。
竹桥嘴里塞着于嘉递给她的糕饼，讲完了正事，突然问起来：“少主，你怎会一直借住在徐大人府上？”
于嘉冷不丁被问及这事，被竹桥视线盯着，也来不及从头想，起初是因何事住进来的，只说：“过两日就会搬走了，薛砚已帮赁了一处住所。”
于嘉这边喜事连连，可徐渭那边却是另一番图景。
三日前，他命暗卫三钟带着六个好手，扮作商队随侍恩师，护佑他周全。
他刚到衙署就收到了三钟的回信，三钟的笔迹潦草如刀刻，将那日渡河变故尽数铺陈开来。七人暗桩如影随形跟了两日，原以为杨大人登船后便是万事大吉。晨雾未散时，渡船已载了半船客商，算上杨大人与随从，恰余三个空位。
船夫以竿点岸，慢慢将渡船推离岸边，正要往河中央划去，河岸边传来了一道急促呼唤声：“船家，等等！”
三钟等人不疑有他。默默地将杨大人的座位围在中央。
船夫回头，只见岸边乌压压立着十几号人，便很快又折返近了岸边。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来回一趟至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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