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剌沙衮,这座矗立在楚河(碎叶川)南岸、天山北麓的千年王都,在暮春的阳光下显出一种被历史反复冲刷后的、混合着沧桑与异域风情的壮美。巨大的夯土城墙如同沉睡的土黄色巨龙,蜿蜒盘踞在广袤的绿洲之上。城内,高耸的宣礼塔直插云霄,圆顶的清真寺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金光,波斯风格的宫殿群落与密集的市集民居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烤馕、皮革和骆驼粪便混合的浓烈气息。
此刻,这座象征东喀喇汗王权的古老都城,却笼罩在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惧、**与一丝病态亢奋的诡异气氛中。
王城正门——金门外,一场盛大而压抑的“欢迎”仪式正在上演。
宽阔的护城河吊桥早已放下。通往王宫的御道两侧,铺上了崭新的、色彩斑斓的波斯地毯。地毯旁,肃立着两排身穿最华丽锦袍、佩戴弯刀和珠宝的喀喇汗贵族、埃米尔(总督)以及身着白袍的宗教长老。他们个个神情肃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目光低垂,不敢直视前方。更外围,则是盔甲鲜明、手持长矛的喀喇汗禁卫军,他们挺直腰板,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但眼神深处却难掩一丝茫然与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没药和乳香燃烧的香气,试图掩盖那无所不在的、属于战败者的颓丧气息。鼓乐声沉闷而单调,如同为逝去的荣光奏响的哀乐。
城门外,一支规模不大却气势惊人的队伍静静肃立。千名玄甲骑兵,人马俱披玄色重甲,背负劲**,腰挎长刀,挺立如林!他们沉默无声,只有战马偶尔的响鼻和甲叶摩擦的轻微铿锵,汇成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如同千柄出鞘的利剑,悬在八剌沙衮的咽喉之上!
队伍最前方,凌泉端坐于踏雪乌骓之上。他并未着甲,依旧是一身玄色金线**纹常服,外罩墨狐裘大氅。身形挺拔如标枪,面容沉静无波,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平静地扫过眼前这座匍匐在脚下的王城,扫过那些垂首肃立的喀喇汗权贵。那目光中,没有征服者的骄狂,也没有刻意的轻蔑,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在他身后,霜月、火鸢一身玄色劲装,侍立左右。陆寒、张彪等将领则率主力大军,驻扎在城外十里处,如同沉默的巨兽,威慑着整座城池。
“呜——————!”
一声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从城头响起,打破了死寂。
沉重的金门缓缓向内洞开!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紧接着!在一众贵族和长老的簇拥下,东喀喇汗苏丹——阿尔斯兰汗,缓缓步出城门。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用金线绣满繁复经文图案的白色锦缎王袍,头戴象征王权的巨大黄金缠头,镶嵌的祖母绿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这身华贵的装扮却无法掩盖他脸上的憔悴与灰败。他步履沉重,眼神空洞,昔日的鹰视狼顾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被彻底抽空了脊梁骨的卑微。
他走到凌泉马前十丈外,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端坐马上的凌泉,随即,在身后无数道或**、或麻木、或隐含怨毒的目光注视下,这位曾经号令中亚、不可一世的苏丹,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他高贵的腰肢!双手交叉抚胸,行了一个极其谦卑的臣服之礼!
“罪臣……阿尔斯兰汗……率……东喀喇汗王朝……文武百官……恭迎……北平王……驾临!”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如同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黑压压一片的贵族、长老、将领,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深深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如同潮水般伏倒的脊背,在阳光下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象征着权力彻底更迭的臣服之海!
“恭迎王爷——!”
“王爷千岁——!”
参差不齐、带着惶恐与敬畏的呼喊声在城门洞内回荡。
凌泉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掠过这片匍匐的臣服者,最终落在阿尔斯兰汗那深深低下的、缠着黄金的头颅上。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免礼。”
他轻轻一夹马腹。踏雪乌骓迈开沉稳的步伐,踏上了铺着波斯地毯的御道。霜月、火鸢紧随其后。千名玄甲骑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沉默而肃杀地涌入城门!沉重的马蹄踏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踏在每一个喀喇汗权贵的心尖上!
王宫,金顶大殿,融合波斯与突厥风格的宫殿。
巨大的穹顶镶嵌着无数彩色琉璃,阳光透过琉璃,投下斑斓迷离的光影。地上铺着厚实华美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气息。大殿两侧,肃立着神情各异的喀喇汗贵族、重臣和宗教长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殿尽头,那张象征着喀喇汗至高无上权力的、镶嵌着无数宝石和黄金的狮首王座之上。
此刻,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并非阿尔斯兰汗。
凌泉一身玄色常服,姿态随意地靠坐在宽大的王座中。他一手搭在鎏金的狮首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黄金。霜月、火鸢如同两尊玄色的雕塑,侍立王座两侧。阿尔斯兰汗则垂手肃立在下首左侧首位,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只有凌泉指尖敲击扶手发出的、规律的“笃、笃”声,如同无形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本王此来,”凌泉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大殿的威压,“非为灭国,只为……通商。”
他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众人,眼神平静无波:“然则,尔等屡启战端,阻我商路,屠戮无辜,罪在不赦!”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骨!阶下众人无不心头一凛,冷汗涔涔!
“念尔等尚有悔过之心,”凌泉话锋一转,声音恢复平淡,“本王开恩。约法三章。”
他伸出三根手指,声音清晰而冰冷:
“其一,八剌沙衮及碎叶、怛罗斯、白水城等要冲,本王驻军三千!设‘安西都护府’,专司商路安全,弹压地方!尔等……需全力配合,供给粮秣!”
“其二,喀喇汗全境,开放通商!本王商队,自由往来!关税,按‘苏记商盟’新颁《西域商税则例》征收!不得盘剥阻挠!违者……斩!”
“其三,”他目光落在阿尔斯兰汗身上,“赔偿军费!白银五百万两!黄金十万两!或以等值之马匹、皮**、玉石、药材抵充!限……三月内交割!”
三条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捆缚住了整个东喀喇汗王朝的命脉!驻军!通商!赔款!每一条都如同剜心之痛!阶下贵族长老们脸色剧变,互相对视,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深深的无力感!
阿尔斯兰汗更是身体一晃,脸色惨白如纸!五百万两白银!十万两黄金!这几乎是掏空国库!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躬身,声音颤抖:“罪臣……遵命!定……定当竭尽全力……筹措!”
凌泉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脸色难看的贵族长老,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当然,本王也非不近人情。通商之道,互利互惠。”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诱惑,“‘苏记商盟’有意在八剌沙衮、怛罗斯等地,开设分行,经营丝绸、瓷器、铁器、盐茶、新式农具……收购尔等之骏马、皮**、玉石、香料……凡有资本、愿入股合作者,皆可至‘安西都护府’登记造册,按股分红!”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阶下贵族长老们瞬间骚动起来!入股?分红?苏记商盟的财富,他们早有耳闻!若能分一杯羹……巨大的利益诱惑瞬间冲淡了部分**感!许多人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开始低声议论,盘算着家产能换多少股份……
阿尔斯兰汗看着阶下那些瞬间被利益吸引、心思浮动的臣属,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他知道,凌泉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已将他这个苏丹最后一点凝聚人心的力量,彻底瓦解。
条约,在一种**与贪婪交织的诡异气氛中,迅速签订。阿尔斯兰汗颤抖着手,在羊皮卷上用金粉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上象征王权的金印。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祖先基业崩塌的声音。
当夜。王宫花园,夜宴。
为了彰显“诚意”与“和睦”,阿尔斯兰汗在王宫巨大的波斯风格花园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花园中灯火通明,巨大的铜盆篝火熊熊燃烧,驱散了夜寒。空气中弥漫着烤全羊、抓饭、葡萄美酒以及各种香料的浓郁气息。
巨大的波斯地毯铺满草地。阿尔斯兰汗坐在主位下首,强颜欢笑。凌泉则端坐主位,神情淡然。霜月、火鸢侍立其后。喀喇汗的贵族长老们分坐两侧,脸上带着或谄媚、或拘谨、或强作镇定的笑容。
乐师奏响了节奏欢快却带着一丝异域哀伤的胡乐。身姿曼妙、蒙着轻薄面纱的波斯舞姬,随着鼓点旋转跳跃,赤足踩着柔软的地毯,雪白的脚踝上系着细小的金铃,舞姿妖娆妩媚,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贵族们推杯换盏,努力营造着“宾主尽欢”的气氛。阿尔斯兰汗更是频频举杯,向凌泉敬酒,说着言不由衷的恭维话。
“王爷,”阿尔斯兰汗端起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杯,里面盛满了深红色的葡萄酒,“此乃河中(锡尔河、阿姆河流域)百年陈酿‘穆赛莱斯’,请王爷品尝。”
凌泉微微颔首,却并未去碰那金杯。他抬手示意。侍立身后的火鸢会意,捧上一个造型古朴的陶坛。坛口泥封被拍开,一股清冽醇厚、带着独特粮食焦香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不同于葡萄酒的甜腻,这股香气更加凛冽、纯粹!
“此乃本王北平府‘玉泉酒坊’新酿之‘烧刀子’。”凌泉声音平淡,“取高粱之精,三蒸三酿,其性……甚烈。诸位,可敢一试?”
“烧刀子?”贵族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好奇。西域多饮葡萄酒和奶酒,此等烈酒闻所未闻。
火鸢将坛中清澈如水的酒液倒入一只只特制的、杯壁极薄的琉璃杯中。酒液在灯火下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阿尔斯兰汗率先端起一杯,看着那清澈如水的液体,闻着那凛冽的香气,心中不以为然。他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
一股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灼热感瞬间从喉咙直冲胃袋!紧接着是猛烈的回甘与一股难以言喻的醇厚力道!阿尔斯兰汗猝不及防,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齐流!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好……好酒!”好半晌,他才缓过气来,抹着呛出的眼泪,嘶声赞叹,眼中却充满了惊骇!这酒……简直如同吞下了一口火焰!
其他贵族见状,有的好奇,有的不信邪,纷纷端起酒杯尝试。
“噗——!”一个胖贵族刚喝一口就喷了出来,辣得直跳脚!
“嘶——!够劲!够劲!”一个武将模样的埃米尔却眼睛一亮,连饮三杯,面不改色,大声叫好!
“这……这简直是**赐予的火焰!”一位长老咂摸着滋味,眼神复杂。
一时间,宴席上咳嗽声、赞叹声、惊呼声此起彼伏。这来自东方的烈酒,以其霸道的口感和独特的魅力,瞬间征服了这些西域豪客的味蕾,也冲淡了宴会上那层虚伪的客套,气氛竟意外地“热烈”起来。
凌泉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美酒,亦是武器。它能拉近距离,也能……麻痹神经。
然而,就在这看似“融洽”的气氛中,阿尔斯兰汗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与……试探。他拍了拍手。
乐声一变,舞姬退下。一队身穿素白纱衣、蒙着面纱的少女,如同新月般悄无声息地步入花园。她们排成整齐的队列,步履轻盈,身姿窈窕,虽然蒙着面纱,但露出的眉眼无不精致动人,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与纯净。她们手中捧着金盘,盘中盛放着新鲜的瓜果和洁白的哈达。
“王爷,”阿尔斯兰汗站起身,对着凌泉深深一躬,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却暗藏深意的笑容,“此七十二名处子,乃小王……不,罪臣……从王庭及各埃米尔部中,精挑细选,敬献王爷!她们皆通晓突厥、波斯语言,略识文字,性情温顺,心灵手巧!愿侍奉王爷左右,以赎……罪臣及王朝之万一罪愆!此乃……我喀喇汗……最崇高的敬礼!”
七十二名处女!如同献祭的羔羊,静静肃立在灯火之下。她们低垂着眼帘,身体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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