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市的末端有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湖,名叫潮海湖。
绿光最后停在了湖边的一艘破船上。
此刻湖边破旧的船实在太引人注目,它像是刚被谁从湖里捞起,船身长满了苔藓藤蔓,挂着数不清的贻贝壳,像无数只灰白的耳朵混合着草贴在朽木上。
它太斑驳了,锈迹和腐朽的木头散发着腥臭味,大得足以容纳五六十人的船舱破了个大洞,隐隐透出些红色。
那红色的笔触太醒目,和刀疤男用来祭祀的阵符一致无二。
“阿兆!”
姜萤远远地就看到杜小兆高高地被吊在船腹里,孟延祈才堪堪放下她,她就冲进船舱。
“姐……”
“别过来……”
船舱正中央被吊起来的杜小兆听见门口的响动,抬起了脸。
他脸上的灰败之气太重了,嘴唇已经看不见一点血色。
而他身下巨大的阵法像是正在呼吸一样,他的鲜血每滴落一次,红色的符阵就像心脏跳动那样震颤一下。
“阿兆!你坚持一下!”
姜萤急了,杜小兆像个已经快要见底的血包,再挤不出多少血浆。
可阵法已经启动,她根本进不去。
她试图破坏这个诡异的阵法,但阵法上升起一道半透明的墙体,阻隔着她靠近。她越拍打,阵法就越收缩,杜小兆的血就落得越快。
“怎么会这样?!”姜萤道。
“血祭一旦启动,无法终止。”
孟延祈抿紧了嘴唇。
一踏进船舱,他感觉到了刀疤男的气息。
藏在暗处的刀疤男明明可以一刀就破开杜小兆的动脉,很快地完成血祭,可偏要慢吞吞地放血,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
对方在等着他们按耐不住地救人,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不行啊,不行的。”
姜萤摇头,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阿兆他……他爸妈马上就要来云京商量他和渺渺的婚事了,他不能死啊!”
“姐……如果我今天交待在这了,你记得把我的手机藏起来。”
杜小兆气若游丝,却还有心情满嘴跑火车,他低低地笑,“我有不少小秘密,可不能给渺渺看见。”
“你闭嘴!”
听着杜小兆不着四六的胡话,姜萤语气忍不住拔高,“你不可能死的!别说瞎话!”
她下意识地把手搭在手串上,可任凭她怎么用力,手串都毫无反应。
“呃啊……”
就在这时,杜小兆身上的绳索忽然收缩,疼得他再也装不了镇定,低低地痛叫了一声。
喊完了疼,他才意识到这声音会让姜萤有多担忧。
“姐,我没事的,你真的……别急。”
他明明只吊着半口气,却还想安慰姜萤,但实在是已经脱力到没办法强装没事了,只剩断断续续地喘息。
“孟延祈,求求你,救救他。”姜萤对杜小兆的安慰充耳不闻,看向身边的孟延祈,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求求你。”
她知道这里很诡异,又很蹊跷,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杜小兆马上要死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姜萤,你退后。”
孟延祈手里燃起黑红色的焰火,打到阵法上。
是陷阱又如何?
如果杜小兆死了,姜萤会伤心的。
“轰隆!”
果然,在孟延祈的灵力和阵法接触的一瞬间,阵法忽然伸出无数链条,直直地朝着孟延祈捆来。
“噬灵锁!”
孟延祈瞳孔一缩。
噬灵锁不是锁,而是一种藤蔓。
它以人的灵力为食,但只要品尝过某个人的灵力,就会像认主一样标记上对方,直到把对方捆死,吸干殆尽。
这种邪物平常就像普通藤蔓一样盘踞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没有根系,可以像蛇一样游走于黑暗之中,缠着它的猎物,无休无止,至死方休。
这样的邪物就算在灵墟大陆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而船舱里这条噬灵锁枝条粗壮,显然已经不是凡品。
孟延祈抬手放出灵火抵挡噬灵锁。
火焰顺着噬灵锁的枝条一路往上,烧得劈啪作响。
寻常噬灵锁最是怕火,但船舱里这条非但不怕,还大口一张,连灵火都吞吃入腹,咀嚼殆尽,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十分棘手。
孟延祈眉头一皱,手上蓄力释放更多的灵火,试图找到噬灵锁的突破口。噬灵锁的罩门是火,这条不怕,也只是没烧到特定的地方而已。
“轰!”
巨量的灵火把血祭的符阵都烧开了一个小口。
趁着孟延祈和噬灵锁缠斗的间隙,姜萤绕开胡乱挥舞的枝条,顺着裂缝把符阵徒手撕开了一个能通人的大小——
似乎是人到了绝境总能大力出奇迹,她钻进了阵法里。
可姜萤就算进了阵法,赤手空拳的她也没办法把吊在半空的杜小兆放下来。她大脑飞快转动,忽然意识到,她还有帮手——
“狮子大人!你再不出手,我弟就真的死了!他死了,小宝怎么办?!”
顺着她的话音,绿色的流光从破败的柱子后方飘了过来,它停在姜萤眼前,示意她往另一个方向看——
姜萤顺着绿光尾巴看过去,眼前更是一黑。
在离符阵不远的地方,还隐匿着一个小小的红色阵法。薛可心被困在这个似乎和血祭同源的阵法里,无法动弹。
怪不得绿光进了船就消失了,原来玉狮是去保护薛可心去了。
此情此景,真是混乱到了极点。
“狮子大人,你帮帮孟延祈吧!”
“他是我们所有人里面最能打的了,要是他折了,小宝也会有危险的!”
姜萤大声呼喊着。
绿色流光似乎听进了姜萤的劝,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朝着孟延祈的掌心奔袭而去——
孟延祈抬手,稳稳地接住了它。
可下瞬间,变故横生——
绿光倏然沿着孟延祈的手往上蔓延,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噬灵锁也一拥而上,如同蟒蛇缠上它的猎物。
“哐!”
孟延祈狠狠砸在地上,激起一地尘土。
血色符阵之外原本灰暗的地面在孟延祈落地瞬间,亮起了红色的符咒。
符咒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波那样一圈圈扩大,极广地辐射出去。
原来整个船都在符阵之内,之前困住杜小兆的那一小片,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狮子大人!你干什么?!”
姜萤傻眼了。
“哈哈!”
“哈哈哈哈!”
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姜萤抬头一看,才发现船舱顶部有一团不起眼的木头。
木块汇集到一起,逐渐显示出一张扭曲的人脸。
而后,人脸笑着在中木块挣扎出了四肢,咚!地一声,落在地上。
好丑。
即使再看无数遍,也适应不了那张风干的褶子脸。
“我就知道,你们这群家伙就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个的谁也跑不了!”
刀疤男笑得狰狞。
“蠢货。”
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孟延祈嗤笑,即使噬灵锁的藤条上长出长长的尖刺扎进他的肉里,疯狂地吸收着他的灵力,他看上去也并不慌张。
这时,绿色的流光放开孟延祈,飞到刀疤男面前,上下漂浮着,像是在说些什么。
“知道了!我不会动你的主人的。”
刀疤男对玉狮的话兴致缺缺,“我本来也就没打算绑她,谁叫她每次找人都能撞进我的阵法里。反正只要木祭能继续,其他的随便你。”
他们似乎达成了一致。
绿光慢慢升高,光芒笼罩之下,已经失去意识的杜小兆渐渐醒了过来。
“要么,死,要么,和小宝,在一起。”玉狮说。
玉狮是老廖家祖传的丑石头。
可在老廖家得到它之前,没人知道它来自哪里。
它是一块从灵墟大陆偶然掉落到现实世界的天外来石。
它能和刀疤男搭上线,是因为感受到了熟悉的能量,就像孟延祈之前在博物馆里遇到它一样。
这些都不是偶然。
所有和灵墟大陆有关联的人或物在现实世界里就像一张织在一起的大网,避免不了彼此靠近。
这也就是为什么玉狮在植物园里能找上姜萤,它们都在这张大网里,没人能够逃脱。
石头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敌对博弈,它只知道,小宝要幸福,哪怕把杜小兆逼上绝境,把所有人逼上绝境,它都不在意。
或许它曾经在意的,但刀疤男身上的邪气像是传染性极强的核物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感染了它。
于是没有了柔软,只剩下杀意和偏执。
要么让小宝幸福,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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