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32章
【只要能看着你，我便心生欢喜。】
赵离玄自然知晓姜沉说的上古神迹。
毕竟沈师兄失踪前,就一直在寻找这些。
神迹自古就有，只是曾经大多仅存于传说典籍之中，实则缥缈难寻。
即便二十年前不染仙境浩劫后频繁现世,但因无数仙道大能都探找不成，至今也难得确切线索。
眼下，浮熙宫多年以来收集到的情报，也只有神迹开启往往伴随有磅礴生灵之气消散。最直接的契机，常是惨烈的大战之后。
冲天的血腥与死气似能蚀穿神迹的无形壁垒,打开一瞬短暂裂隙。
然这裂隙又往往转瞬即逝。
常常只迟了数日、数时,那裂隙便会再度隐没于虚空。
因而多年来,无论是赵离玄也好,郁如沐、夏云阶、鹿紫苑也罢,都曾无数次在多处神迹显现之地徘徊，却始终连半道入口都摸不着。
更棘手的是,即便侥幸寻得神入口,门内传闻也是另一重天地，凶险莫测。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那么多仙妖大能、乃至不染仙境的第一战神沈枫延踏入后也下落不明、音讯全无。
何况更有传闻,每一处神迹的赐予都截然不同,全然不可名状、无法揣度。
有人毕生所求不过一株仙草,千辛万苦得来的却是嗜血魔兵；有人想要逆转时光弥补遗憾，最终获赐的却是一段阴差阳错的上佳姻缘。
更有人历尽艰险想要唤回逝者,得到的却是一盅不老泉，还有人历经九死一生却空手而归。
总之，神迹绝非话本中所言的"诚心许愿必得偿所愿"之地。
反而很有可能是赌上性命却得非所愿的诡异之境，加之近年仙庭也有多位重臣在期中折戟，实在令人望而却步。
十年前,夏云阶特意拉着赵离玄与郁如沐，郑重商议：
"神迹太过凶险，终非良策。要收集师尊魂魄、寻回师兄，想来还须另谋他法，从长计议。"
“……”
故而近年，浮熙宫众人已近乎放弃了这条路。
全不曾想如今姜沉又再提起。
若说赵离玄听闻后没有半分动摇，那必然是违心之言——
毕竟二十年了，浮熙宫上下动用了所有力量，一干师尊弟子找遍上界下界，就连他的赵氏商队掌柜们、好友荻春都在走
南闯北顺路帮他找寻收集。
可至今兄长赵岚泽的魂魄却连十分之一都不曾收全。
且大多数碎片还是早年寻得的近几年来更是毫无进展。
若是……
若是能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早日找齐兄长残魂。哪怕某个神迹能至少给他一点线索！
赵离玄一整夜辗转反侧。
是他自然明白不当再与姜沉有任何牵扯。
可此人又是他相识之中唯一真正踏入过神迹之人。
……能去一回未必能有第二回。
可好歹他去过一回那么多仙**能都连入口也找不到。他总也要比旁人多了几分把握吧？
不行。不能欠他那么大的人情根本还不起。
可为了赵岚泽莫说欠人情便是要他将自己卖了去换又何尝不值得？兄长残魂碎裂三界二十年他至今无法寻回还要再等多久？
就这样隔日清晨赵离玄满心复杂深吸一口气去找姜沉。
明明秋风很凉他却只觉脸颊发烫甚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昨天才掷地有声地说什么“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只觉烦心”“勿再来相扰”今天却又要去低声下气求人帮忙。
唉。只能努力宽慰自己：权当长了教训日后说话做事还是多留三分余地不能做绝。
不然真是给自己招笑。
然而枫藤小院里空无一人。
赵离玄：“…………”
他了解姜沉他绝对不是突然想开回人间界去了。
该不会……他已经只身前往某个神迹？！
赵离玄人都麻了。
这几年不染仙境现世的神迹倒也不少近的就在青云关外远的则在仙庭以南。姜沉去了哪一个？
可恶啊。
此刻他只恨自己没在那人身上留下什么印记物件否则此刻便能追踪。
虽说他身上还有多年前他送他的那只白玉鹅但终究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旧物试着催动果然毫无反应。
还有什么法子能寻到他？
赵离玄心念电转——
结缘石？
或许月狩时的结缘石姜沉还没丢呢？无论如何且先一试！
“喂喂
话音未落一阵前所未有的眩晕猛然袭来。
那感受倒也不算完全陌生——与当初通过玄土塔传送时的感受颇为相似周遭光影瞬息扭曲折叠陆离好在不过片刻功夫。
待他回过神已稳稳落在姜沉面前。
“……”四周是片幽深密林却并非想象中的阴森雾瘴。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青苔上投下斑驳金辉。尤其此刻他正立于林间一块青石上日影婆娑暖意融融。赵离玄一时恍惚。
这结缘石定是坏了！！！！
绝对坏了。
不是说唯有情谊深厚才能连通情意极笃方能传送到身边吗？
他与姜沉这般境地
真的他敢对天发誓他对姜仙君绝无半分旧情——此刻寻来也无非是不得不来。
所以这破结缘石究竟凭什么……
好在姜沉也并不曾想过他是凭借此石而来。
不染仙境是黎玄仙君的地界他自有手段寻人。
那枚结缘石他倒确实戴着一直贴身珍藏。
不止身上这一颗之前他给他的一整袋他都也仔细收着。只因这石头的名字取得太好——
结缘石也叫情人石、姻缘石。
二十年后昔日爱人还赠他满满一袋"情人石"。
想必无论他将来沦落至哪里魂魄漂泊至何方只要想起也总能会心一笑。
……
赵离玄出现之前姜沉正在林中寻得乏了寻了块青石取出水囊干粮欲稍作休整。
如今黎玄仙君既至他便拿出些香甜米饼递过去。
赵离玄倒是不饿。
只是方才骤然现身惊走了林鸟此刻几只胆大的又盘旋回来更有只小雀胆直接落在他头上一跳一跳的。
赵离玄抬手轻托那雀儿便乖顺地跃入掌心翘着尾巴啄食他手中特意掰下来的米饼碎屑。
还挺可爱乖巧。
他则垂眸抚过雀儿茸羽眉眼间俱是柔和。
他并不知姜沉正一直望着他。
且正认真想着若有来世……他下辈子不要再做蝴蝶了。
就做这样一只圆滚滚的小胖鸟得他这般怜爱被他温柔相待。
……
拿人手软**嘴短。
既承人惠当念其情。
待姜沉用完干粮赵离玄终是踌躇着开口："这林子深处似乎应是镜月湖神迹。听闻前年鹿师姐曾来探寻却无功而返。你……当真能寻得见湖中入口？"
“我尽力一试。”
“姜沉你在妖明界时去过的那处神迹是什么样子？”
“是深渊。”
北冥深渊吧……赵离玄依稀记得那是古籍所载上古魔神蚀赭的埋骨之地。
应比此处镜月女神沐浴的圣湖要煞气凶险得多。
“你在深渊之中，求得了什么？”
姜沉睫羽低垂，日光透过枝叶在他苍白的侧脸投下细碎光影，宛如一幅静谧工笔：
“求了，很值得，很重要，很喜欢，不后悔，之物。”
赵离玄再度默然片刻。
“姜仙君。”再开口，他原想说的是——我知上古神迹皆九死一生之境，你肯为浮熙宫涉险，此恩深重。若事成，浮熙宫必当厚报，但凡所求无有不允。
本该这般说的。
可真正出口，却是……
“姜仙君……罢了，神迹凶险，还是随我回去吧。”
他不能。
是不爱了，也很烦他再缠上来。
哪怕仅仅只是留在身边，他都不愿成全。做友人也觉勉强，只盼他莫再出现。
可即便情分已尽，姜沉若因他而遭到不测，他也无法承担。
更没道理……明知对方是旧情未泯才甘愿犯险，还为了一己私欲，任由他不管不顾、执拗牺牲。
林间日光流转，树影婆娑，刺得他眼眶发涩。
“黎玄。”姜沉却垂眸，忽然握住他手腕，“我是，自愿。”
“全然，自愿。”
“生死，不论。”
赵离玄：“说了不行！你在不染仙境出了事，我便没办法给燎原庭交代。”
“离玄。”
斑驳日光透过枝桠洒落。那一瞬，姜沉素来清冷的面容竟泛起一丝柔和的涟漪。
他难得如此温柔地看着一个人。
再一次觉得二十年等待终究值得——虽然一直以来，他除了偶尔有点怨恨他不来相见，也从未觉得不值得。
眼前的赵离玄，俨然又是当年模样。
张扬明亮，鲜活得很。看似没心没肺，却始终怀着一腔澄澈。
仔细想想……他当年拒绝所有人，却唯独默许这人步步靠近，不正是贪恋他眼中那束照进幽暗处的光芒？
时隔多年，赵离玄变了，却又从未改变。
依旧有趣动人——虽然如今这份有趣常以一种没心没肺的软刀子钝痛落在他身，姜沉也还是甘之如饴。
纵然离玄厌弃他，不肯见到他，也不愿利用他分毫。
真的从来不曾改变。
赵离玄听到姜沉极轻笑了一声。
抬眸望去，却不是
重逢以来的种种讥诮或苦涩。斑驳树影里，他第一次在姜沉的黑瞳里，看到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温柔。
“是我自己，愿往，神迹。
“非是，为你。
“是为……我自己。
赵离玄只觉心口似被塞进乱麻，理不出头绪。无论往昔或重逢，姜沉这人给他的感觉总如潮湿古木，缠绕水草，鲜少这般明亮温和。
“因为，曾经……
姜沉轻声道：“同你，相伴时，想来，甚是开怀。
那曾经是他人生最耀眼、最甜蜜，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只是当时身在其中，浑然未觉。
“很是，喜欢。还想要，再过，那样，日子。
他生性驽钝，孤僻冷漠，又执拗可笑。当年身处春暖花开处，浸在蜜糖之中，却浑然不觉，又抑或隐约知晓，却不知为何抗拒承认。
而今终于明了。
尽管怅惘遗憾，又不免暗自庆幸。总算……他对这世间事，又多懂得了一点。
指尖忍不住在手腕细细流连摩挲。
其实重逢以来，除了几次情难自禁的拥抱，姜沉一直努力克制。知道赵离玄不喜他碰触，最多就是牵一牵衣角，也就今日斗胆，一握就不愿放开。
日光暖融融地洒落周身，他继续道："我知，神迹，凶险。"
“所以，此行，若成。
“你可否，不再，厌弃我。
“……又可否，容我，多留些时日。
“不必，喜欢我。
“离玄，我真的，不要更多。
“只要能，看着你，我便，心生欢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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