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9章
【我不走。QAQ】
用罢早点,赵离玄继续出城一路北行。
姜沉却如一抹孤魂，始终默然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如影随形的距离。
“……姜仙君。”
赵离玄叹气,不得不驻足转身。
身后的绯红人影也随之停下，长睫低垂，默然不语。
“姜仙君，你这般跟着我，莫不是自己闲来无事可做了？”
依旧没有应答。姜沉只是执拗地站在那,任凭晨风烈烈吹过衣袂,就是不肯离去。
赵离玄只得不再理会。自顾自继续北行,很快抵达不染仙境的三界之门——青云镇魔关。
同妖明界不同,青云关下并无坦途,唯见一条护城河蜿蜒于薄雾之中。河水泛着淡淡幽光，在朦胧雾色里静静流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巨门。
氤氲水汽中可见门上符文流转,散发着凛冽仙威。
“姜仙君,在下此行是要去镇魔关外瞰云台巡查。”
赵离玄转身，身后关前石上“镇魔”两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此地乃不染仙境军事要镇,戒备森严——防的虽是魔族,但妖仙凡人同样不可擅近。若您再往前,恐怕会被守关将士当作细作擒拿。”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姜沉垂下墨玉般的眸,终究停了脚步。
赵离玄捏了个诀，很快一只玲珑木筏自雾河云海中悠悠漂来。他跃上筏子,正要催动灵力，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我等你。”
话说得极轻，却让赵离玄脊背一凉。
不妙的直觉越发重了，有如湿滑藤蔓缠绕心头。
他是真不懂姜沉到底要如何，也是无比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他此刻,真的宁愿姜仙君还如初见时那般对他冷言相讥、爱答不理。哪怕被记恨，也好过今日这纠缠执着。
实在不愿深想，一切荒谬得他直想逃。
“不必。”
“不必等了，姜仙君。”
“便像之前所言，愿仙途坦荡，前路皆春。早日返去人间吧……保重。"
言尽于此。
他们之间早不该再有更多纠缠，相信姜沉听得懂。只盼待从数日后从阚云台出来，能听闻执剑仙君已回人间的消息。
木筏缓缓驶向界门，很快没入云雾。
赵离玄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姜沉
仍站在原地，虽是一身灼灼夺目的亮色，却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格外萧索。
……
青云关作为三界之门，白日往来人仙络绎。
俊美出众的红衣仙君失魂落魄独自伫立在关前，不免引来诸多侧目。
也有热心仙君停下车驾："道友可是要往人间界去？可需我等捎你一程？"
姜沉抿紧薄唇，缓缓摇头。
不多时，更有一位三角眼、小虎牙，抱着大包小包的仙君兴冲冲赶来，怀中尽是热腾腾的香葱芝麻饼、椒盐核桃酥、腊肠千层包、脆炸猫耳朵，大咧咧笑着跟熟人打招呼：
"嘿嘿，是呀，我家黎玄宝宝今日来巡查，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把锦里镇头一炉的点心都包圆了！"
他一边吧唧，一边目光随意扫过路旁，突然：“诶，这位难不成是姜……姜沉仙君吗？”
“是燎原庭的执剑姜仙君没错吧？我还以为月狩结束，诸位仙君都返回人间界了呢，没想到您还在上界啊！”
“哎呀，怎来我青云关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您瞧这事儿办的……”
青云关参将尹参商一通手忙脚乱。
好歹也是燎原庭著名仙君莅临，他竟招待不周。可偏偏今日黎玄又来巡查，他得全程陪同，也是分身乏术。
哎呀，可如何是好。
“姜仙君，这个给您！”
无奈，他艰难摸呀摸，从怀中摸出个金色令牌。
"青云关旁的锦里镇也归我管辖！您拿这个去镇上最好的望仙楼，食宿绝对上佳。这两日下官定当登门拜访，一定啊！"
……
赵离玄在这二十年里，其实做了很多事。
此刻他立于青云门外的瞰云台上，俯瞰下方巨大的灵枢沙瀑——那是由亿万灵砂构筑的"归尘之墙"，正以玄妙轨迹缓缓旋转。
这正是近二十年间，他在此倾力督造的噬魔天堑。
凡有魔物胆敢擅越此处，无论细作潜行抑或千军压境，皆会被亿万灵砂席卷冲刷、反复研磨，直至魔气尽散，化作凡尘。
再抬眼，悬浮于归尘之墙上空还有一座太虚山影。山底镌刻着横贯天地的巨大阵法，宛如一柄悬于苍穹的利刃。
这座"太虚天殛"更能引动不染仙境全部灵脉，向隙渊入口发动足以毁天灭、令三界就此彻底崩离永隔的太虚神雷。此乃赵离玄受兄长之死和后来妖明界切断灵脉两事的启示，做出的终极威慑。
虽是以三界永隔为代价，却也不失为守护三界的最终手段。
太虚天殛上方，更布有九天星络，三百六十颗巡天星枢交织成璀璨星网，护持大阵不受侵扰。这逆转乾坤的最后手段眼下唯有他与夏云阶能够启动。赵离玄祈愿，永无动用此阵之日。
当然，整整二十年修建的防御体系不止于此。
还有日常流转、加持封魔大印的"流云莲台"，以及维持三界灵脉平衡、尚在测试中的"三界衡天仪"……
赵离玄正认真巡审各处工事，忽被人从身后抱住。
“嘿嘿嘿，小离玄，想死我了！
来者正是尹参商。这位尹师兄从小便是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性子，只是自二十年前魔族之乱后便奉命镇守青云关，平日勤勉尽责，难得返回浮熙宫一趟。
“大家都还好吧？都还是老样子吗？有什么新鲜事！
尹参商连声问道，又压低声音，“如沐呢，如沐也还好吗？
尹参商小时候，一直和郁如沐感情最是要好。
怎奈后来阿荼出现。
赵离玄也是前两年才知晓，原来当年尹参商同样倾心于那位阿荼姑娘。
只可惜尹师兄的性子，自有他自己的古怪。虽然喜欢阿荼，但又扭捏不敢说，还吃醋阿荼眼里只有郁如沐。
最后竟开始爱而不得，反倒日日找起茬来。
彼时成日不是挑拨离间，就是挑剔阿荼来历不明，四处探查她的底细，还时常向鹿紫苑告状，屡次将阿荼气哭，也让郁如沐左右为难。甚至弄得昔日挚友经常吵架，最后谁也不理谁。
尹参商又哪能想到，他的恶意揣测，竟然会一语成谶！
后来又发现，他那段时日其实屡遭阿荼暗害。
什么陷阱闷棍下毒火烧，可谓一条龙伺候，可他居然都侥幸活下来了，真可谓命不该绝。
……
虽说尹参商在人情世故上稀里糊涂，但于建造一道却是自幼天赋异禀。
加之性子爽朗乐天、易与人结交。当年赵离玄奏请兴建瞰云台工事，他便也被调来此地。
平日既以其精湛仙法坐镇关隘，也负责各处工事的修缮维护。二十年间干得很是不错。
此刻，二人坐于瞰云台上，一边眺望二十年来的成就，一边嘎吱吱喝茶吃饼。
十分闲适自在。
直到片刻后，尹参商拍去指尖饼屑，忽道："啊，说来我今日一早，还在青云关外
瞧见燎原庭的姜仙君了。”
“还别说上次在人间界公干看见他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吧。人倒是一如既往挺好看却也是一如既往生人勿近、苦大仇深模样。不知他来这偏僻地方做什么？”
“啊听闻这次月狩是你和他搭档吧？他不会是来专程找你的？”
赵离玄：“……”
“真是来找你的啊什么情况？你得罪他了？欠他钱了？”
赵离玄：“…………”
数日后尹参商愁眉苦脸：“都多少天了那姜仙君怎么还没走啊。”
赵离玄心里一沉。
至少四五天了吧他还不回人间界？
尹参商叹气：“这不是我的地盘嘛没办法昨晚还特意出去看了一眼。唉那个憔悴疲惫劲儿哟……但又怎么劝都不肯走安排了客栈也不肯住就偏要在树下等。”
“你也知道咱们青云关昼夜温差极大他又穿那样单薄唉。你说燎原庭的二当家要是在我地盘上冻出个三长两短……”
“离玄你跟我说实话。”
他郑重按住赵离玄肩头一脸认真：“你是不是真欠他钱了怎么欠的？到底欠了多少哇？”
“……”
赵离玄只觉神光恍惚心口好似堵了巨石。
最不愿深想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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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真不明白！当年分明是那人亲口所言从未对他动过真心。既如此又何来别后多年的念念不忘？即便真要后知后觉又何至于迟钝二十年？
难道二十载光阴过去姜沉才骤然惊觉他当年其实待他挺好开始不适应没他的日子了？
天下岂有这般荒谬的道理！
幸好隔日尹参商再报带来了好消息：“姜仙君终于不在外头了！”
太好了。
赵离玄心头一松如释重负。
他又哪能想到姜沉是因连日在关外苦候寒气侵体导致旧伤复发终于支撑不住昏倒被路过的仙修们手忙脚乱抬去了锦里镇的医馆。
因他容色殊绝即便无比憔悴亦难掩风华不免引来众人好奇关切。
"瞧着是位妖仙……咦他怀里还揣着本书？是《道侣规仪》？"
“哎呀赘来咱们上界就有够想不开的了。啧啧竟还研习这种三从四德的书糊涂啊！”
“就是妖仙嫁来上界既不能经营产业也不许拜入仙门只能终日困守内宅终日与灶台针线为
伴。长此以往还不是全凭道侣拿捏？又是一个被世间情爱蒙蔽了的，唉！
正议论间，忽听榻上人发出低低呓语。
但见他面无血色、紧蹙双眉，冷汗浸湿长发，但虽病骨支离，那份俊美却不曾折损半分。
"听着像是在唤他道侣呢……真是可怜。"
“傻孩子，若在此处过得不好，不如解契回人间界去。需知天地广阔啊！
姜沉只觉眼皮千斤重，耳边嘈杂人声仿佛隔着一层纱幔传来。喉间灼痛难忍，连胸腔都泛着细密的刺痛。混沌之中，却仿佛间又回到了当年洛州。
有人陪在他身边，活泼含笑，日日金光闪闪，常常上蹿下跳。在小店里为他吹凉包子，带他爬山泛舟，在他病时一直护在身边、紧紧牵着手……
“不回……不回去，他在昏沉中固执低语，“他最，好了，我只，要他。
……
瞰云台除了归尘之墙、太虚天殛、九天星络，还有一处隐秘之所。
结魂灯阶。
是赵离玄为兄长赵岚泽收集残魂之地。
青玉长阶蜿蜒而上，每一级台阶都悬着一盏琉璃灯，灯芯跃动着细弱的青色火焰。那些微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这些年来，浮熙宫那么多人踏遍三界、四处奔走，才勉强寻回这些零星魂魄碎片。
每一缕微光都承载着一段破碎短暂的记忆，在玉阙中缓缓流转。
“赵岚泽，你就不能乖一点，总待在同一个地方让我好寻？"
他轻叹着在玉台前坐下，指尖抚过温润的玉璧。一年又一年，他这个曾经的幼弟，如今都越发比兄长还要老气横秋了。
魂魄都那么碎……也不知当年被打落到三界各处，兄长该有多痛？
要是他能代他受此一切，就好了。
赵岚泽才该活下来，如果可以交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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