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48章
【这尘世果真荒谬又美好。】
隔日,姜沉醒得极早。
他从未有过如此深沉无梦的安眠，以至于竟有些恍惚。
睁开眼，侧窗滤进冬日熹微的晨光。
他似是人生第一次发现,枯枝间残雪会折射着细碎金芒，远处松柏的墨绿沉静如古玉，鸟鸣清晰，不远营地方向还传来开饭的吆喝，不少仙君的寒暄与脚步声。
那般鲜活热闹……姜沉躺在温暖的被褥里。
第一次真切感觉到,自己也是这鲜活世间的一部分。
一股暖流猝然冲上心头,他眼眶微热,看向身边仍在熟睡的人。
赵离玄正枕在几只略显滑稽的大鹅软枕上,呼吸匀长,睡颜安然。姜沉就这么静静看着他——他曾经拥有他的整整两年，那些朝夕相对的时光,他都干什么去了？
竟从未发现他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样子,很可爱吗？
尤其还枕着大鹅，两边相映成趣。
更可爱了。
姜沉想着,忍不住伸出手指,极轻地缠绕上对方铺散在枕畔的墨发。
可发丝很快不足以慰藉渴念,指尖便又悄悄下滑,勾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十指交缠仍觉不够。他终将还是将人又紧紧抱住，直到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躁动的心才渐渐落回原处。
他说……重新开始。
若这承诺只是片刻怜悯……姜沉攥紧袖口，不敢深想。
那样的后果他怕他都承不住。
但他是离玄。
是当年捧着真心被他摔碎后，依然会为他点亮归途灯火的离玄。
他绝不会出尔反尔、轻诺寡信。想到这里，姜沉心中稍安，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了些,又沉沉睡去。原来睡眠的滋味也可以是这般，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冰冷泥沼，而是浸在暖流里，载着微甜的希望。
……
赵离玄再次醒来后，便开始为正事忙碌，通知了小范围的紧急秘密会议。
姜沉默默地跟在身后。
不过是一夜安眠而已，到主营帐这短短一段路，接连遇到了楚浮生、郁如沐等人却都道：“姜仙君今日看着倒是容光焕发，气色很是不错！”
就连鱼主祭司都道：“姜仙君今日……神光内蕴，清气流转，是遇着了什么好事？”
这么明显吗。
姜沉还有点恍惚，
也不知怎么回应。
可能是他略显呆怔地站在原地太木头了，前方忽然伸来一只手。
赵离玄竟转过身来，在大庭广众之下极其自然地拽住他——不同于以往最多牵牵袖角，这次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不容置疑的十指相扣。
众目睽睽，朗朗乾坤。
姜沉耳根微热，没有丝毫挣扎，乖乖地由他牵着向前走。
薄薄的雪覆盖小径，两人踏在上面，一步一步。
姜沉还莫名地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握——当然什么也接不到，一夜的雪早已停了。这突兀又带着几分稚气的动作，倒是引来了不远处沈枫语的冷冷一哼。
步入议事营帐，姜沉紧挨在赵离玄身边坐下。
赵离玄在上首沉稳讲述着议题，姜沉心思却依旧漂浮在不真实的云端。
过于汹涌的恍惚幸福无处安放，他竟从袖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寒玉笛，低头悄悄拨弄起笛尾坠着的那只白玉雕成的小小胖鹅。
这场紧急会议，本是为商讨他从明心岛带回的惊天秘密。
他倒好。
此刻满心满眼，却只有这十几个时辰里蚀骨融冰的温存。
真的不是梦吧……
若是梦，那他真心祈求永远沉溺其中，再也不要醒来。
……
姜沉从明心岛带回的最大秘辛，既非他的身世，亦非乌凫与罗霆等人的阴谋野心。
而是混沌之息在妖王夙真生辰那日吐露的，从此彻底彻底颠覆了夙真信念的……那个尘封万古的真相。
真相并不复杂隐秘。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魔神’，从来就没有过。”
世人只道千万年前，一场上古神魔大战席卷天地。
最终邪不压正，神族**魔族，自此天地清朗，秩序井然。
却不知，在更为久远的太初之时，天地初分，法则初定，便是光明与暗影相生，秩序与混沌共存。地、水、火、风、山林、川泽……世间万物各具其性，各有其主。
其中并无善恶，皆是道法自然，都乃维系天地平衡不可或缺的一环。
然而，正因这些相生相克的力量并存，三界难免动荡。
渐渐，执掌“清”、“序”、“生”的神明开始生出分别心，自认高之一等，而将全部灾乱频仍归咎于那些执掌“浊”、“乱”、“灭”的神族。
甚至，为了缔造一个他们理想中纯净有序的三界，这部分强
大的神明联合起来，将拥有凶、杀、战、乱、混沌等诸多“负面神性的古神，强行打上“魔的烙印，意图彻底诛灭。
“然而诛杀了混沌，天地间自会孕育出新的混沌；抹除了暗影，光照之处又会生出新的森*晚*整*理影来。
此乃天道。
不可能有光无影。
而同样，若无混沌，那什么又叫秩序？
一切同为天地造化，只在人心之中存在优劣。却不知道倘一方被根除，另一方也会立刻跟着消散。
“此乃……大道循环之理。
而这天道循环之理，也是无数次惨烈战乱后，众神才逐渐明白。他们于是舍弃了赶尽杀绝的念头，转而决定以放逐代屠戮。
毕竟自开天辟地，便有上、中、下三界。
上界清虚，即如今的不染仙境；中界浊实，乃是百态广袤的人间界；而下界晦暗，则是如今魔域。
众神设下计谋，将那些“魔神
可被迫离乡背井、堕入污浊之地的古神，岂会甘心俯首？
自然激烈反抗。
从此烽火再起，天地倾覆。
几度神魔征伐，终以最强大、执掌混沌本源的魔神苍冥陨落告终。其残部亦被永世封禁于下界，光暗自此殊途，恩怨再难分解。
很快又过万载轮回，神脉渐衰。
不论昔日胜者"神明"或败者"魔神"，终在时光长河中陷入永眠。
神族隐没，倒是仙族在这片由神明遗泽滋养的天地间，悄然开始兴起。
最初的仙族，据传乃是上古神族随心点化而来。
许是一时兴起见某个生灵顺眼，或是看到一朵山花可爱。便吹拂一口神息，赋其灵智仙骨，遂成仙胎。
加之彼时天地间清灵之气充沛旺盛，即便未被点化，亦不乏有灵之物凭借自身苦修位列仙班。
只是后来神血日渐稀薄，天地清气亦不复往昔丰沛，近千年来能依靠自身修炼成仙的凡人已是凤**麟角。如今的仙族，大多依靠血脉世代传承。
而仙道初兴时，本也无"魔"之说。
奈何历史重演，竟与神族旧事如出一辙。
仙门之中，渐生门户之见。或因道统之争，或因灵脉之夺，昔年同修竟视彼此为异端。排挤打压不过寻常，更有甚者
欲除之而后快。
而那些被欺凌逼迫至绝境的仙人，或隐姓埋名混迹人间，或遁入魔界苟延残喘。
经年累月受浊气浸染，在生存与仇恨中扭曲心性，终成后世所称之"魔族"。
“……
“所以，不止仙妖同源，神明与魔神同源，仙魔之间……亦是同源。
一时帐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唯有炭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这个秘密若说与寻常人听，或许只会被当作无稽之谈。大概有人会嗤之以鼻，有人会一笑而过。
然而妖王夙真不同。
他毕竟心思细密、灵性天成。
“夙真一瞬间，便明白参悟了。这一切……没有尽头。
轮回往复的戏码，永远不会停歇。
最初是一部分神明讨伐另一些神明，开启了绵延万载、无休无止的血腥神战。而待这一批异端被屠戮殆尽，剩余的同类中又会被重新划出新的异端，继续征伐。
待到神明陨落，仙族又是如此。
明明同宗同源，一部分仙人却被污名为魔，遭受无情**。
而在人仙和妖仙拼尽全力联手封印魔族后，紧接着，人仙便又开始视妖仙为异端，于千年前掀起纷争，将妖仙尽数驱逐至人间界。
然而驱逐了妖仙，一切就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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