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38章
【是离玄该怨恨他。】
隔日,赵离玄身体稍愈，便向师兄夏云阶告了假。
赤陨关周遭近来灵气异动，显现的上古神迹共有三处：埋骨荒漠深处的风蚀神殿,长空峡谷尽头的悬日碑林，以及关外西南方被沉眠森林环抱的仙女湖。
赵离玄决定先去仙女湖。
毕竟他此前唯一踏入过的神迹便是镜月湖。那湖将他送至了雨夜的仙都，让他得以守护枢机大阵。
因此在他心中，对“湖”自然多了份隐隐的好感。
没入微凉的湖水时，赵离玄心中唯有一个杂念……
同姜沉一起来,究竟对不对？
昨日他人在病中,昏昏沉沉,倒是觉得前尘往事皆可一笔勾销。可今日晨光刺目、理智回笼,又突然觉得不太合适。
他感谢姜仙君陪伴在侧,助他找寻兄长魂魄。
可他们之间，又该了断纠缠。
尤其是……姜沉体温向来偏低,唯独昨日环住他的臂弯却烫得惊人。
那温度让他心惊。前尘往事既去,他实不愿一时心软给了对方不该有的期待，让姜仙君在这段无望的关系中越陷越深。
……
赵离玄细微的挣扎与懊恼,姜沉感觉到了。
自己如今比从前敏锐得多,这是好事。
却也不好。
才尝到一点点甜头,燃起一点点幻想,就又……
湖水沁凉，他默默运转妖力,在赵离玄周身凝成一道温润的屏障，替他隔绝寒意。
他并未告诉他，清早时分，在向夏云阶告假时，他在外等候,恰逢沈枫语眯着一双凤眸不怀好意地经过。
仙皇昨夜同郁如沐一起值夜，想是已知晓他的状况。
“既然快**，就有点自知之明。帮完离玄这一次，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死。别死他面前惹眼，明白？”
“……”
“不劳，费心。”
“哦，对了，”沈枫语轻嗤一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离玄说他手上那道婚契，是与你不小心弄的。”
“但我叫修民司查过了。很怪啊，离玄的这道婚契，十五年前便已作废了。”
“原因是，”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丧偶。”
沈枫语说着，手中红光骤现，突然直袭姜沉腕间。姜沉亦周身妖力瞬间爆发，玄色衣袖翻涌，硬生生将
沈枫语逼退数步。
沈枫语稳住身形眸中寒光闪烁：“呵。”
“看来你还有不少事瞒着离玄。”
“好自为之吧。”
“……”
湖水深处姜沉闭目凝神将不快的记忆压下。
眼前聚魂灯的光芒越来越盛。
一点、两点……越来越多的光点从幽暗的湖底升起。
竟真有魂魄碎片受到牵引如同被唤醒的萤火从粼粼波光中轻盈地汇入灯中。
赵离玄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这景象一时无比欣喜。
一层薄薄水汽迅速弥上又被他努力压了回去只剩雾气映着璀璨恍若将整条银河都盛进了眼底。
姜沉静静地望着他明亮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二十年过去了他依然是当年模样。
正出神忽见赵离玄从灯上抬起眼。湖下光点密集他望向他。唇角扬起感激而真切地对他笑了一下。
谢谢你姜沉。
那一笑如破开云层的曦光瞬间点亮了晦暗湖底。
可就在下一瞬——
湖水突然剧烈翻涌！
原本清澈的水色瞬间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光线尽数湮灭。一股源自上古的威压从深渊深处席卷将两人完全笼罩。
赵离玄第一时间将聚魂灯收回袖中护好。随即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裹挟着他眼前的景象开始飞速流转。
赤陨关上的巨大镇魂幡在眼前一闪而过荼姬的身影立在旗下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魔军阵列。
但景象并未停留仙女湖的神力带着他直接冲破三界无数陌生的光影从眼前掠过。
当回过神来时竟已到了雄踞险要的云崖关关口那株接天的古老神树到了醉月城……
最终来到了妖明界的权力中心——妖都。
赵离玄忽然明白了。
上古神迹机制各异。但同属于“湖”的神迹或许具备相似的特性。
一切正如上次镜月湖将他送往仙都战场
当眼前的景象终于稳定时赵离玄看见了一座前所未见的传送大阵。
无数玉白色石台悬浮在空中层层叠叠构成繁复的阵型上面刻满深奥的符文。阵心处光华夺目凝聚着足以撼动天地的能量——
这规模与精妙远非不染仙境任何一座传送阵可比。
更令人胆寒的
，是矗立在大阵之外的存在。
一排一排……巨大的腐肉巨魔，同之前在仙都雨夜，荼姬凭借镇魂幡召唤出几乎全无差别。
只是彼时仅一只腐肉巨魔就让姜沉与赵离玄二人陷入苦战，甚至险些摧毁枢机大阵。
而眼前的这些巨魔兵，体型更有上回那只的三五倍之巨！
它们一只只静立在那里，如同沉睡的山峦，腐烂的血肉如同倾颓的山壁。常人站在那庞然大物面前，尚不及它们脚踝的高度，有如蝼蚁仰望巍峨山岳，令人心惊胆寒。
赵离玄回想起当日那邪物张口吐息，千万药田便顷刻化为焦土。
彼时尚如此，眼前这一排排更加庞大得多的魔物，又该拥有何等毁天灭地的威能？
若一只尚需他与姜沉这等修为的仙君联手苦战，这密密麻麻的十余只，纵使倾尽不染仙境全部战力，又当如何抵挡？
清冷月色下，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中，还站了两个人。
一位是身着华服、珠光宝气的少女，容颜绝美。赵离玄从未见过她，却觉得她眉宇间的神韵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眼熟。
另一位则是身披玄黑重甲，甲胄间不断升腾跳跃着朱红火焰，俨然一位威严的将领。
月影西移，赵离玄看清他的面容——那不是脸，而赫然是一颗骷髅头骨！
他知道这个人。
传闻妖明界那个舍弃肉身换取无上战力的战神，苍焰统领严溯！
十几年前妖明界挖断与三界相连的灵脉，宣布自立时，就是这位严溯统领在不染仙境前去阻挠时一剑挥出，剑光所及之处山河崩裂、万物归尘，生生劈出一条血路，才有了妖明界的独立之基。
既如此，少女的身份也便呼之欲出了——
她定是妖明界的雪盈公主。
两人具体交谈了什么赵离玄并未听清。但能看出二人相谈甚欢，那严溯转身离去时，雪盈公主还优雅地敛衽为礼，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
无需听见对话，赵离玄已浑身冰凉。
因为这庞大诡异的传送大阵，这比魔界战力更为狰狞的腐肉巨魔……所有线索串联成冰冷彻骨的真相，赵离玄脑子突突直跳。
一直以来，尽管不染仙境节节胜利、不断收复失地，但所有人心头都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
青云关防线完好无损，仙都更是无路可通。
魔族主力当初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兵临城下的？
如今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妖明界竟背弃仙族正道与魔域暗中勾结！
纵使再难以置信这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妖仙不仅与魔族结盟更与之沆瀣一气共炼此等骇人邪魔还将仙界的传送大阵拱手相让！
世人只道妖明界当年自断灵脉闭锁疆域从此超脱三界之外。
却鲜少有人记得
并非仙界众人愚钝未能察觉此节。
实在是……纵使千万年来人仙与妖仙龃龉不断可在对抗魔族这件大事上始终同气连枝！
毕竟仙魔不两立自古以来。
从来只有你死我亡绝无共存之理。纵使妖仙二族再有嫌隙也断不该行此饮鸩止渴、与虎谋皮之举！
妖皇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恰在此时夜风拂面赵离玄终于身形渐实。
见月色下仅公主独身一人他当机立断袖中九天仙绫如月华流泻倏忽间已将那抹倩影层层缠绕。
“妖明界与魔族勾结究竟意欲何为？”
“你们莫非不知一旦魔族倾覆不染仙境便也是妖明界覆灭之时？唇亡齿寒！届时魔族调转矛头尔等要如何自处？莫不是真的天真地以为结下盟约魔族便会信守承诺放过你们？”
“还是说……”
"尔等自以为掌控魔界通道又炼制这些邪物便妄想将魔族仙界都**鼓掌。想要行那黄雀在后之计待仙魔两败俱伤之际再坐收渔利一统三界？"
"区区妖明界疆域不过不染仙境三成兵力不足魔界万一究竟是何等的狂妄才敢做这痴心妄想的迷梦？！"
……
被仙绫紧缚的少女异样平静。
她不挣扎不惊慌反倒微微眯起美目。赵离玄心念微动仙绫略松三分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目光落在赵离玄脸上笑意带着一种奇异的诡谲：
“离玄哥哥好久不见了。”
赵离玄的头嗡了一下。
少女面容确实陌生可这嗓音......这神态......
“姜芙？”
姜沉的妹妹姜芙。
二十年前赵离玄实在很傻。姜芙虽清秀可人样貌却与姜沉毫无相似之处他也半点不曾怀疑。
哪怕后来分开日日悲伤难过他也未曾深思。
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看尽不染仙境的花开花落、草木库容习惯了在浮熙宫清修、睡觉、混日子、不断找寻哥哥魂魄的日复一日。
久到他也早已不再会想起姜沉。
然后某个寻常的清晨他忽然顿悟——自己何其愚蠢！
明明亲眼看着姜沉事事以姜芙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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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沉当然是懂爱人的。
谁说他不懂呢？
整整两年他分明亲眼见证过这个人如何倾尽所有去爱一个人。
根本不是妹妹一切就说得通了。
……
所以重逢以来赵离玄从未问过姜沉一句姜芙的事。
若真是血亲于情于理他都该问一句的。姜芙妹妹如今可安好？是否还需每月精心调养？
毕竟当年爱屋及乌他也曾真心将姜芙视作亲妹子不知为她寻了多少灵药费尽心思调理她的身子。
而如今……
妹妹不是妹妹却是妖皇的独生女。
却不及他思绪翻涌雪盈眼底寒光乍现周身妖力轰然爆发！发间那些华美的珠翠瞬间化作万千淬着幽蓝寒芒的利刃如星河倾泻般向赵离玄席卷而来！
赵离玄疾退闪避却惊觉对方修为深不可测幽蓝寒芒已迫至胸前。
“噗嗤——”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影猛地护在身前。
利器穿透血肉姜沉以手臂生生格开数道寒刃皮肉翻卷处白骨森然。赵离玄虽被推开仍有一道刁钻的寒光刺穿肩胛鲜血瞬间浸透了金色衣袍。
姜沉眼眸瞬间赤红。
再抬眼时已再无往日的克制更无半分昔日亲情只剩下滔天的森*晚*整*理怒火与滔天暴戾！
他未看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臂便身影如电裹挟着狂暴的黑色火焰直袭雪盈。出手无半分留情招招毁天灭地狠戾决绝毫不犹豫要将眼前之人**万段。
“姜沉哥哥……”
“闭嘴！”
姜沉齿间沁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你不是姜芙……这世上从来没有姜芙！”
没有姜芙。从来都没有。
那么多年他一直活在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里。
一直一直……被**于
股掌之间。
狂暴的妖力如失控洪流，黑火猛地将雪盈狠狠掼在地上！地面应声龟裂，纤细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黑色火焰化作一柄燃烧的长矛破空而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将她死死击穿原地！
雪盈公主却像是感觉不到痛。
她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浸水的纸页边缘卷曲，脸上依旧带着那抹诡计得逞的笑意，最终彻底化作无数纷飞的、带着焦糊气味的纸屑残渣。
“啊——！！”
姜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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