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降过几场雪的北城，更冷了。
咖啡厅外人来人往，在不远处的落地窗外，是一脸严肃、将头发挠得像鸡窝一样的陈宇航。
向似锦沉默地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
林千礼进组拍戏有一阵子了，而一向非公事不联系的陈宇航却破天荒地约她出来见面。
在出门前，他还再三叮嘱向似锦，不要将今天的见面告诉林千礼。
那么……见面的内容，是关于什么的呢？
向似锦往椅背上一靠，她不想管了，反正一会儿陈宇航就会说。
最近这一段时间，她的脑子一直很乱，乱到她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距离上次在Luminé楼下与边从瑾碰面后，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可半个月前边从瑾气势汹汹的那一句，“向似锦，这种事情，你还需要考虑吗？”至今还徘徊在她的耳边。
这剩下的半个月，是Cassandra留给她答复的最后期限。
那天边从瑾的出现，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准备。
在Luminé旧主编背后的势力倒台后，Cassandra这一支就此崛起。
她的夺权之路比预想得还要顺利，当成功坐稳高位后，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向似锦。
她希望向似锦能够回到Luminé。
当边从瑾带来这个消息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冲昏了她，但紧随其后的，便是彻骨的寒凉。
回Luminé是有条件的——
Cassandra要求，向似锦在毕业后，出国留学；并且在学成之后，留在Luminé的法国总部，归期不定。
向似锦凝视着面前不再散发热汽的咖啡，反复咀嚼着归期不定四个字。
她太想去了……几乎是在边从瑾说完的当下，本能就驱使着她答应这个条件。
可应允的回答即将从唇周溢出的刹那，她却犹豫了——她想到了林千礼。
十指在身前交扣，犹豫的指尖无意识地嵌进掌心。
痛感蔓延开时，咖啡厅的门被推开，陈宇航携着寒气，匆匆地坐到了她的面前。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有突发状况要解决，让你久等了。”
“没事。”向似锦摇摇头，“你特意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似乎是没料到她这样直接，陈宇航一愣。
他看着向似锦平静的神色，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事要和你商量。既然你直接开口问了，那我就先从刚才处理的事情说起吧。毕竟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是有知情权的。”
“我不太清楚你现在对娱乐圈有多少的了解，其实像千礼这样的上升期艺人，哪怕是演员，恋情相关也是比较棘手的问题。”陈宇航说：“千礼现在的事业刚起步，他的身上也没有可以傍身的代表作，在一定程度上，他还是需要粉丝支持的。虽然这小子固执己见，还是没有开通自己的个人账号，但是工作室现在我在运营，效果也还算不错。”
小猪早在两年前，就给向似锦打过这一针了。
她看向陈宇航，“我明白。”
“刚才我有圈内的媒体朋友联系我，说是他们前天晚上大部分人都收到了一封群发的投稿，内容是关于千礼的……”
“是关于我和他的吧？”向似锦轻声接话道。
“咳——”陈宇航被咖啡呛了一下，他反问：“你怎么知道？”
向似锦咧嘴一笑，“我以为你刚才暗示的已经很明显了。”
“好吧……确实是关于你和千礼的。”陈宇航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脸，“有人拍了你和他不少的照片，估摸着准备了很久了，时间跨度还不短。从他刚出道到近期……嘶。”他倒抽了口凉气。
向似锦问：“很棘手吗？”
“那倒没有，这件事好解决。”一听，陈宇航就有些骄傲地扬起了下巴，“那个投稿人蠢出升天了，根本不经扒，刚才我就是打电话去警告他们了，暂时是翻不出水花了。”
“暂时？”向似锦一下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那之后呢？”
“……”陈宇航又愣住了。
他看了看向似锦，挠了挠头，又看了看她，挠了挠下巴。
来来回回一套动作做完了，陈宇航才面露难色地说：“……姐。”
这突兀的一声，把向似锦都喊笑了。她忍俊不禁，“我比你大吗？”
“那倒没有，但我就是想叫你声姐。”陈宇航哼哼了两声，“你能给我点准备时间吗？我这脑子里的话还没酝酿完呢，你问题都问出来了。”
他双肩耷拉下来，沉沉地叹了口气。
良久，他像是决定了什么，英勇就义般地抬头，说：“千礼现在处于上升期，他再怎么有人气也是新人，抢占不了多少蛋糕，所以，想要扳倒他、针对他的人，目前我都能摆平。但是……”
这一回，向似锦没有接话了，她只是沉默地等待陈宇航。
“但是之后，千礼的人气上来，就势必要和其他资历深的艺人以及他们背后的资方抢占资源，你们之间的关系，我能瞒得了一次、两次，但我担心……总有一次我瞒不住。”陈宇航咽了下口水，“现在千礼的势头是很猛，可我们谁也说不好，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拍出属于他的出圈代表作，让他在这个圈子站稳脚跟。如果在这之前你们的关系就暴露了，对你、对他、甚至对我而言，都是一次不小的重创。”
“我不能输，姐。”
“噗——”陈宇航这又一声姐，呛得她差点喷咖啡。
向似锦一边顺气，一边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之前邀请千礼合作的时候，我没告诉他，前期我之所以能拿出这么多资金砸在他身上，是我和我爸妈签协议了。”陈宇航无声地咂吧了两下嘴，“他们希望我老老实实混完学业，就回家当个安分的家里蹲……到年纪了再继承家业。如果我和千礼失败了，我就要回去了！！”
他看着向似锦，那双眼中溢满了不甘，似是火焰般要烫伤她。
她记得……陈宇航的家境非常不错，林千礼说过，和他家那种有点小钱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见他这样，向似锦没忍住开口道：“回去继承家业不好吗？”
“当然不好！”陈宇航蓦地拔高了音量，也不在乎因为这嗷一嗓子看过来的视线，说：“这对于一个享受大自然的野人来说！那就是囚禁啊！这和折断翅膀有什么区别！你明白吗？！”
向似锦：“……”
见她不说话，陈宇航直起腰又气昂昂地重复了一遍，“你明白吗？！”
向似锦眨了眨眼，“……明、明白。”
闻言，陈宇航又瘫回了凳子上，语气也恢复了正常。
“我把我所有的赌注和未来都压在千礼的身上了。”他收敛了玩笑气，“千礼不能失败，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失败。”
“我知道了。”向似锦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看着陈宇航一脸的严肃，轻声道：“所以，你希望我和千礼分手，对吗？”
“对，诶……”他痛快地点头，但马上又将脑袋甩成了拨浪鼓，“不对不对不对！”
陈宇航一秒破功，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我哪敢啊！姐！”
他挪着凳子，就蹭到了向似锦身边，赶忙找补，“我没那个意思啊，我没让你和他分手啊，我不敢啊！”
“你你你是不知道林千礼那小子能疯成啥样，梁瀚云你知道吧？”他问。
“嗯。”向似锦应道：“当时和你们一起参加节目的其中一个练习生。”
“对，就是这玩意儿！这次搞事的也是他！”陈宇航愤愤地哼了一声，“我估摸着千礼肯定没告诉你，当时节目里我退赛的真相……梁瀚云从节目开始就一直眼红千礼的能力，挑衅他，但是千礼都没什么反应，直到梁瀚云在千礼面前提你了，只提了一句，他就动手了！”
“你别看林千礼这小子平时在你面前总是什么都好的样子，他主意非常正，醋劲也超大。”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认识你之前，他都不让我喊你名字！要是让他知道我今天私下找你，他能千里飞回来把我皮给我剥了！”
陈宇航口中的林千礼，和向似锦眼中的确实有点差距。
她啼笑皆非，“有这么夸张吗？”
“一点都不夸张。”陈宇航郑重地说：“他发起脾气来非常吓人的，跟那个地雷似的。你是千礼的底线，所以，哪怕我再怎么不想输，我也不会提这种要求的。如果这小子知道我让你和他分手，他估计能直接和我拼命……”
他越说越上头，开始了唐僧念经般的碎碎念。
向似锦本想等他说完，但他越念叨她头越大。
忍无可忍，她轻声打断他，“那你今天约我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是这样的。”陈宇航又蹭近了点，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只要提前做好应对之策就没问题了。就比如，你如果作为恋人出现，被拍到，舆论会是一个方向；但如果你作为工作人员，出现在千礼身边，舆论又会是另一个方向了。至少，后者，还有我可以操作的空间。”
“我之前听千礼说过，你现在还在困扰毕业以后的工作……似锦，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的工作室？”
陈宇航深吸了口气，坐直了身体，“我想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作为千礼的专属摄影师和生活助理。这样，不仅可以解决关于你们恋情的隐患，甚至日后千礼想公开了，你的身份也不会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说着，他朝向似锦伸出了一只手，带着满满的诚意。
向似锦垂眸打量着他的手，邀请的回答甚至不用犹豫。
她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想。”
“诶！姐，你别这么快拒绝我啊。”
陈宇航一听，就有些急，他又挪得离向似锦近了些，“我知道你之前是在Luminé工作过，所以乍一看觉得当个小工作室的摄影师和助理不是你的目标，但是我们只是现在小啊。等日后千礼名气上来了，工资待遇……不对，这玩意儿现在我就能给你开高薪，你再考虑考虑……”
“不是因为这些。”向似锦朝他笑了笑，“如果是，我现在就不会迷茫了。我当然知道跟你合作，这些薪资待遇都不会差，但是……我希望有朝一日我的作品被人看见时，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啊——这是向似锦的作品；而不是，啊——图片上的人是林千礼。”
她用同样的话，反问他，“你明白吗？”
“……”陈宇航看着她许久，却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很正常。”闻言，向似锦轻笑了一声，“因为这是我自己的课题。”
似是没有料到向似锦会这么果断地拒绝他，陈宇航的身体僵在原位，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向似锦察觉到他的目光，说：“你不用一直看着我，如果千礼和你说的足够多，你应该知道，我下定决心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觉得这条件，不比强势地拿钱砸你，让你俩分手来得明事理吗？？？”
陈宇航有些生气了，他还准备说什么，口袋中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只见他面色不虞地瞥了眼来电显示，就蹭的一下从向似锦身边弹开了。
陈宇航机警地在四周环顾了一圈，“……不是，你小子不是还在拍戏吗？！你千里眼啊？？？”
通话还在继续，向似锦眼见着他并不白的脸色越来越黑。
最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林千礼，你小子属狗的吧？”
“……”
“行。”他应着，指着街对角熟悉的车身，对向似锦说：“那小子在外面等你。”
挂断电话后，他烦躁地挠了挠头，“似锦，我和你提的这个事情，你再考虑一下吧。”
向似锦没吭声，只是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眸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
陈宇航无语地抽了抽唇角，“……”
她看他，窗外的他也看他！！
那赤裸裸的目光看得他像被针扎了一样，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他一掌拍上了自己的脑门，满头黑线地说：“我真是败给你俩了！！！”
浴室内的镜灯亮着，向似锦在洗手台前，面色平静。
和陈宇航谈话后，她跟林千礼一起回了家。
一路上，两人对这场碰面的内容都缄口不言，但向似锦知道，林千礼很好奇，他不过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置于台面的手机刚熄屏，熄屏前，是一通来自Aviva的电话。
自从边从瑾带来Cassandra的条件后，那些曾经在Luminé和她关系还不错的同事，都重新联系上了她。
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情况，所以聊起来难免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们不解，曾经那样果断的向似锦，为什么会在这个百利无一害的条件面前这般犹豫。
“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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