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咏初连忙抬头摆手回道:“不不不,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瞿宝砚毫不留情打断他,语调不重,却一句紧过一句:“汀水南村一带,无粮可领,叫百余户人家背井离乡,流入邻县,占据粥棚,引发冲乱。你不设登册、不加登记,若是引发疫病、失控骚乱,后果谁来承担?这就是你说的安民为先?”
温咏初唇角抖了抖,想说什么,却被她截断。
“以工代赈怎么施行,州里说的明明白白,工粮一日一发,你却让堤上村民苦苦顶着日头干了半月,整整十七天都没有粮食发到众人手里,若非本州亲至,你还打算拖到几时?”
“再者,”瞿宝砚语气未变,眼神却冷冽下去,“你去过县里的粥棚吗?灾后赈粥,粥却稀薄如水,施粥之处污秽不堪,几度蛆蝇入锅。前日一位贾姓老妇带孙儿前去讨粥,回家便腹泻不止。孩童体弱,一夜呕死,你却隐瞒不报,这就是你的不敢?”
“你身为一县父母官,却不问生计、不顾调配。反倒将县银挪作私用,于自家园中挖池造景,广请戏班,对政事不闻不问。温咏初,你身负政责,却欺上瞒下、尸位素餐,置百姓死生于度外——该当何罪?”
温咏初双膝一软,身子向前伏倒,连额头都触到了地面,声音有些颤抖:“属下,属下……知错,求大人给属下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
她淡淡扫他一眼,声音如寒风:“可惜你从没当回事过。”
瞿宝砚语声平静,却不容置疑:“自即日起,停去你汀水县令之职,限今日内交出印信账册,由州署接管地方事务,不得贻误。”
温咏初神情巨震,仿佛被一盆冷水泼头。他膝上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停,停职?”他嗓音一哑,像是被呛了一口。
他本以为不过是州署一场风头,照例训诫几句,再让属县自清账目,过些日子也就过去了。可谁知她竟来真的——连半点回旋余地都不留。
他忽地抬起头,眼中却染上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激愤:“属下是有失察,可也不是无所作为!施粥、修堤、转迁灾民,哪一件不是已经做下去的,若是属下真无所作为,这汀水县早乱成一锅粥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人一句‘停职’,未免也太重了吧?”
他猛地顿住,咬牙道:“更何况,贪墨也不是我一人贪!大人说得轻巧,可您在州署掌印才几日?知道这汀水多少旧规陈弊?这印信账册不是想接就能接的,多少年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他声音渐低,情绪却愈发难抑,似是悲愤、又似是怒火:
“凭什么停我的职?!”
瞿宝砚轻轻一笑:“凭什么停你?这会儿温县令倒是想起来要个‘公平’了?”
“你汀水县赈款不见、工账成空、粮断人死、民怒四起——若这尚不能停你之职,那这‘职’字,岂不成了官员的遮丑布?”
“堂前本州说过,若杀一人,才能救十万,本官照杀不误。你明知故犯、咎由自取,是你自己,偏要做这‘一人’。”
棚中一片死寂。
温咏初原本身形不稳,几欲跪下,此时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底气来,猛地撑住地,抬起头,面色灰白,眼中却带了几分讥嘲。
“好、好,知州大人好一招雷霆手段!”他低声道,“大人自州中携兵入县,翻我案、断我事、不问预备、也无通报,是要兴大狱么?”
瞿宝砚不语,只盯着他。
温咏初忽地冷笑一声:“大人既是高坐州堂之人,自是天命所归,凡我等不过泥底小卒,难登大雅——可大人以为,如此做派,不会招来众怒吗?”
“汀水百官皆知,今日此举不符旧例、不合规矩,您要是这样管法,渌州上下谁还敢不心寒?若有一日群起而攻之,大人要如何自处?”
“难道您真以为凭几句清言正气,便能压住一个州?您是新官无根,孤身一人,背后无派无靠,只凭那点状元名头,就想砍人立威——可一旦这把刀砍得太狠,连根也砍了,那时哪还有转圜的地儿?真叫满州百吏寒心,你一人又能撑多久!”
瞿宝砚静静听着,直到温咏初声音落地,她才缓缓开口。
“众怒?”
她轻轻反问,眼神淡淡扫过温咏初:“温县令说的好,我问你——你口中的‘众’,是哪些人?是你的同僚?你的酒席座客?还是与你一同分账的‘共事之人’?”
“你知道什么是众么?谁是众?多少是众?是‘官众’,还是‘民众’?”
她缓步向前,语调不紧不慢,却节节逼近:“你可曾想过,你头上的这顶乌纱是从哪里来的?身上的俸禄又是谁出的?你吃的饭,穿的袍,案上的笔墨纸砚、桌椅公章、马匹兵丁,哪一样不是民脂民膏?没有天下百姓,哪来的官?”
“如今,当了官第一件事就是忘本。高坐衙堂,衙门一关,闭口‘规矩’,张口‘旧例’。戴了顶官帽,便自以为聪明绝顶,任你胡作非为;以为官官相护,便能高枕无忧。”
“我告诉你——这顶帽子既是百姓给的,他们也有权夺回去。”
她一字一顿,低声却有千钧之力:“若你这等贪赃枉法,误国误民,尚敢大言不惭谈‘官规’‘旧例’——那本官今日便破了这规矩,砍了这老例。”
“我是无党无派、孤身一人,但我身后有一州十万百姓。”
“今日本官自州中携兵入县、翻案查账,不是为了砍你立威,也不是为我一句清名——就是为那些堤上晒脱皮、棚下等米粮的百姓,为那一口锅、一碗饭、一条命。”
她缓缓俯身,直视温咏初的眼睛:
“你问我凭什么?”
“凭的就是这身官衣的本分,凭的就是一句——‘为官者,当为民立命’。”
温咏初跪在原地,像是一滩被晒干的影子,动也不动,再无话可言。
瞿宝砚拂袖转身,道:“温咏初,州署留候,所涉诸项,一并上奏朝廷,听候钦批。”
话音落下,两名随行役卒立刻上前,将温咏初左右拘住。
温咏初一个踉跄,跌入尘土中,被人制住一个激灵,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地挣扎起来,他抬头望向那抹冷峻背影,满眼是惊怒,声嘶力竭:
“我姑爷可是知府衙门的人!你一个小小知州,也敢擅动我?你再怎么横,能横得过知府大人不成?你别得意,风水轮流转,总有也轮到你跪下的一天!”
“带下去。”
·
南沅县衙,后堂正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