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还带着些微凉意，却被正午的日头烘得暖燥。路口依着片老槐林，树干粗壮，新抽的槐叶嫩绿中透着深碧，遮天蔽日得连光斑都落得零碎。
林边半人高的野蒿丛被暖阳晒得发蔫，却依旧密不透风，另一侧是废弃的砖窑，断壁残垣爬满了新抽的藤蔓，绿芽缠绕着焦黑的砖块。风掠过槐叶，沙沙声里混着几声断续的鸟鸣，明明是初夏时节，这路口却静得诡异，连虫豸都似藏了踪迹，只剩风卷着草木气息掠过脸颊。
萧音蹙眉拽了拽缰绳，“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萧无穷目光扫过槐林与砖窑，“前面有人。”
萧音探头望了一圈，路面铺着细碎的石子，被往来马蹄碾得光滑，只有风卷着尘土掠过，空荡荡的：“没人啊。”
萧无穷声音沉得像浸了冰：“这里不该这么安静，连虫鸣都断了。不久前一定有人踏过这里，人还不少。前面一眼望不到人影，这附近能藏人的地方，也就只有那片老槐林和废弃砖窑。前面一定有人。”
“该不会是泽丘山的山匪来这里埋伏我们的吧？”
“不太可能。”萧无穷摇头，“泽丘山地势更险，易守难攻，他们没必要弃长取短，来这开阔路口埋伏。”
“是援军！”萧音一亮，语气笃定心底掠过一丝狂喜——难道真如她哥所料，这是陛下的考验，安排的援兵就在此处？
萧无穷目光依旧警惕：“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她敛了神色，开始怂恿萧无穷，毕竟惊喜，总要亲自打开才有意思：“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萧无穷沉思片刻，转头看向身后亲兵：“好。我带一队人正面过去吸引注意，袅袅你带人从左侧绕后，沈砚，你领人从右侧砖窑迂回，务必谨慎，见机行事，争取一击拿下。”
指令下完，萧无穷翻身上马，身后一队亲兵紧随其后，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两侧动静，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刚行至槐林边缘，一阵刻意压低的粗嘎吆喝突然从林中空地传来，硬生生打破了死寂：“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声音里藏着的几分跳脱，即便刻意伪装，也逃不过萧无穷的耳朵。他勒住马缰，看着面前空地上立着一队人马，最中间那人背对着他，姿态故作嚣张，却因身形太过熟悉而显得有些滑稽。
那人缓缓转身，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十分嚣张的抬眼看萧无穷时，却见萧无穷忽然勾了勾唇角，眼底浮起几分戏谑。
凌逸晓先是一愣，瞳孔骤然收缩，随即闪过一丝慌乱，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罩，确认边缘贴合，没露出半分破绽，松了口气，继续装腔作势地扬着下巴：“我劝你别不识好歹！告诉你，这附近可都是我兄弟，你已经被包围了！”
话音刚落，槐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轻笑，叶羽带着几个人从树后走出，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是你已经被包围了才对。”
“谁让你出来的。”凌逸晓瞪圆了眼睛，转头看向叶羽，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叶羽刚刚说了什么，“我被包围了？这怎么可能？”
“你没发现吗？”叶羽挑眉，目光扫过萧无穷身后寥寥数人，又指了指四周，“他就带的这点人，最重要的一点，萧音不在这群人里面。”
凌逸晓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四周，又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萧无穷：“你早发现了？”
萧无穷翻身下马，语气漫不经心：“很明显，不是吗？”
他走近几步，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气，“你们怎么来了？”
凌逸晓一把扯下面罩，露出那张写满得意的脸，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我偷兵符来的！老头藏东西的地方就那几个，还以为多隐秘，被我一找就着。结果还是被他发现了，然后他直接把兵符扔在我面前，说‘你去啊你去啊’——”他学着凌亦庄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惟妙惟肖，“我多听话啊，捡起来就带着弟兄们来了！”
叶羽也笑着道：“他们说了，出来这个城门，只要不说自己是汾洲城的兵就行。”
“就是楚风没来。”凌逸晓话锋一转，随即又笑了，拍了拍手，“不过他让人带了人来，绝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眼神憨厚却透着锐利。他快步走上前，抱拳躬身，声音洪亮：“萧哥，你好！我是……”
萧无穷看着他，眼底浮现出真切的笑意，“我知道。你是陆行止，上次围剿时，你为了护着别人，硬生生扛了山匪一刀，却还反手夺下对方的刀。”
陆猛脸上一红，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萧哥还记得这些小事！这些弟兄是楚哥连夜召集的，他说四城唇齿相依，不能让莘阳城独自承担，让我带人赶来支援。”
说完，他又心虚的补了一句，“对了，你们可别说这是我说的，他不然我告诉你们。”
萧无穷望着面前乌泱泱的人群，每个人眼角眉梢却透着同生共死的决绝，他喉头微动，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萧哥说的哪里话！”陆行止摆手，语气诚恳，“这本来就是我们大家的事。”
风忽然变了方向，携着一丝凉意掠过槐林，吹散了几分燥热，却吹不散萧无穷心头悄然升起的疑云。他目光渐渐沉了下来，看向叶羽，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他收到谢孟瀚的命令后，第二天便带兵出发了，行程极为仓促，按理说，他们不可能怎么快就知道这件事，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结人马赶来。
叶羽愣了一下，随口答道：“陛下的指令不是五天前就送到汾洲了吗？好像一开始讨论的是不准备出兵的，但不知道谢兄弟那边怎么想的，不过好在时间尚且充分，刚好赶上你们的行程。”
“陛下的指令？”萧无穷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急切，追问着关键：“指令上是怎么说的？是让莘阳城出兵，还是……指名让萧无穷出兵？”
叶羽被他问得一愣，有些茫然：“这个我倒没细看。”
凌逸晓不解接话，“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哥，你那么激动。”
萧无穷才惊觉自己反应有些过于大了，指尖微微收紧，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勉强笑了笑，掩饰道：“没什么，没区别。”
心口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如藤蔓疯长，死死缠住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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