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廉推开窗,向东望。
远山斜阳,天地苍茫。
长廉是回来赴约的。
这么多年,他游历天下,可无论如何,过年这几天,还是得回到长安看望老师泰逢,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两人照例约在不起眼的小楼。
长安城每逢过年,必是商贾云集,处处热闹非凡。他们约的这小楼,平日里人影都不见一个,借着过年,也有些客人。
这些客人决计想不到,自己因为价格低廉选定的小楼,在最角落的一桌上,坐着的是如今东夏国师泰逢和从前的少年名将曹长卿。
只是这少年名将如今改名长廉,扔进长安人流里是不起眼的存在,扔进军中是不起眼的,不知哪来的山野樵夫。
泰逢自然是提前让人准备了好酒好菜,凉拌的野猪耳朵,现烤的太华牛肉干,都是长廉喜欢的下酒菜。
只是泰逢倒了酒,长廉却迟迟未动,许久才说,自己已经戒酒了。
最初,他因为中毒假死一事,改名换姓,流浪人间,像个孤魂野鬼。他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因为他发觉自己不是“曹长卿”之后,竟然在天地间没有立足之地。他如果不是要成为天下名将,如果不是少年天才,他发觉自己什么都不是。时而又想起当年中毒一事,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不彻查背后元凶?为什么着急忙慌说他是身体突发恶疾?
这么多年,每到夜里就辗转难眠。
他不可避免地沉迷于酒精,喝醉了,就不会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喝醉了,就不会睡不着。
但如今他戒酒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在哪一天茅塞顿开,接受了如今自己是个凡人的事实,又或者是在夜以继日的平淡生活里
。
他说出自己已经戒酒后,留下老师在对面苦笑。
白发老头猛灌了一口酒,许久叹气道:“阿河,你生气吗?”
曹长卿年幼丧母,父亲也下落不明,他被母家抚养长大。曹家是世家,他衣食无忧,又天资聪颖,还有国师泰逢收他为徒,从未受过什么委屈。一日泰逢在树上读书,忽而感慨“杀人盈野复盈城,谁挽天河洗甲兵。”年仅八岁的长廉便冲出来,说道:“我挽天河洗甲兵。”从此泰逢便唤他一声“阿河”。
长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自己当年被人毒害,皇帝不管不问,老师身为国师也不曾提及此事。六年来泰逢见长廉颓废的样子,从不敢主动过问。如今他放下了,终于敢问出这一句。
长廉在脑子里打了很多稿,开口时确却一溜烟儿全没了。
“老师,我不生气,我只是时常伤心。”他平静地陈述着,语气里无悲也无喜。
只是这么一句,听来如林外寂寥,隐约有寒山远火;四无人声,唯有高寺钟磬荡过千山。
泰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长廉又补充了一句:“我从前也时常伤心。”
泰逢已然无话可说了,他自觉亏欠长廉,但长廉这句分明是说,从前也这般,与任何人任何事无关。
“你从前意气风发,策马扬鞭,折花献美人。如今骑马,却像骑驴。”泰逢还是说了句。
长廉却并不在意,只是坦然道:“不是骑驴,是骑牛。”
这一句把泰逢逗笑了。
那年长廉被帝启召见,亲封都尉。喜信到时,老师正在醺醺大醉,一手拿着肉,一手拿着酒,躺在牛背上慢慢悠悠往家里走,看到喜报,就把肉和酒都扔进包袱里,摇摇晃晃地站在牛背上高声宣读。
然后酒劲上来了,他把喜报一起扔在包袱里。于是长廉拿到的,是沾了油和酒的喜报。
就这么一句,把这么多年来的功过得失糊弄过去了。泰逢自认为运筹帷幄,天下事皆收于眼中,偏偏读不懂长廉。
无论何时何地,长廉永远是个不缺朋友的人,却始终是个寂寞的人。从前身边簇拥着一群人,如今身边只剩一个人;从前喜欢与人讲道理,事事要争个明白,如今却是永远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偶尔生气了,也只是举着剑砍木桩,一下一下准确地砍在同一处。可无论是从前意气风发还是如今四处漂泊,始终是个又倔又傲的孩子。
“天下你都玩遍了吧?”泰逢招呼人上了茶水,给长廉倒了一杯。
“其实不过是游历了东夏,我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很久,一待就是一个季节。”长廉淡淡笑道。
“那接下来呢?往哪去?将来安定在哪?想过吗?”泰逢又问,这么多年漂泊,长廉怎么能一点安家的心思都不想呢。
“不知道啊,也许是太华,也许是无启吧。”长廉摆摆手,他从来都是过了今天没明天,恨不得睡在船上,一觉醒来就到了新地方,到哪就在哪下船。
“那你可有喜欢的姑娘?”泰逢问道。
长廉也老大不小的了,若是没有那档子事,这会孩子都该有了,泰逢该抱孙子了。
长廉听到这话,被茶水呛了:“咳,这是哪跟哪啊?等我寻个好地方住下,再说结婚的事儿。老师,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泰逢哈哈大笑,忽然站起身大挥手:“我儿有喜事,今儿在场的开销,一律我包了!”
长廉一时更是震惊:哪来的喜事?
泰逢却坚持,以自己对长廉的了解,他那反应,铁定是有心仪的对象了。
话音落下,楼内纷纷要了好酒,可惜常见的名酒不多,直到有人大喊:“乐府诗!丝竹相和!天家酒啊!”
店家忽然拿出一罐上好的名酒,这“乐府诗”是先帝为爱妃所酿的一种,那妃子喜欢饮酒赏乐,随手起名“乐府诗”。
那酿造方法只有宫里头人知道,又因为这个传说,这酒一直是传说中的的东西。
这样偏僻一个小楼,居然能拿出这等好酒,长廉才想起来,泰逢一直是个很看重格调的老家伙。
和自己徒弟、干儿子约个饭,选的地方果然是低调奢华有内涵,只怕这个小店,是哪个皇家子弟自己开了好玩的。
这才符合这个老东西的调性啊!
------
告别师父,长廉就回了华清楼。
岱极还在楼里等着他,但他回去之后,没看见岱极的身影。
长廉如今无茶不欢,燃起屋里的小茶炉烧水泡茶。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火炉已经熄了,留有余温,壶就这么在炉上温着,长廉起身开门。
门外人一身黑色长裙,外衫是黑线与金线交织的素纱,只有在日出的阳光下才能看出这一身华贵非凡,平日里就是一身平平无奇的黑衫。手上一把折扇缓缓摇着,无字无画,在角落里有勾勒出小小一朵金色莲花。
她缓缓抬头,长廉看清了来人。
榻月,华清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身后还有个跑腿的,将新熬的热气腾腾的粥点放下便出去了。
长廉看了一眼,那是两碗粥,榻月显然是用过了,那么另一碗是给谁的?
“昨日似乎有客人来了你屋子里,不知道需不需要用早餐。”榻月自顾自地泡茶,显然她认定那人没有威胁。
“他能睡的很,不着急。你来有什么事么?”长廉问道。
“公孙老头嘱咐我把这个交给你。”榻月说着,拿出一个小匣子。
长廉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纯黑色的石头。
“这是什么?”长廉拿起来看了看,看不出什么玄机来。
“不知道。他说是在榆次山上捡的。”榻月淡淡地说着,拿起茶杯,浅抿一口。
“说起来我也该去看看他。”长廉道。
“不必,他已经死了。”榻月没有抬眼,语气平淡。
对长廉来说却是晴天霹雳:“他死了?”
“似乎是有妖。”榻月补充道。
“他的墓在哪?”长廉问道。
“青要山,将军冢旁边。”
-----
将军冢,就是曹长卿的坟墓。
修建了两年的原型坟墓,面向太华,仿佛在怀念他从前的功绩。
长廉再去已是次日。
正午时分,阳光盛大。云白风清,云朵投下大片的影子沿着大地的脉络缓缓移动。
树荫摇曳里,长廉靠着公孙的墓碑坐着,半壶酒倒在地上。
公孙墓碑之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冢,里面埋葬着昔日天才少年曹长卿。
长廉面前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再往远处就是被阳光湮没的群山连绵。
那里最高的山便是太华山,面向东夏的一侧是断块山,陡峭嶙峋。
再往西北,有一座榆次山,是太华北部一脉的神山榆次。六年前曹长卿带兵拿下西北一脉,踏鹤而起,在榆次山上留名千古。公孙敖跟在他身边,风光无限。
三年前长廉回长安,公孙敖拿着手里的《天下英雄列传》跟他说:“这是前年新修的版本,你猜加了谁?诶!曹长卿!看这章“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榆次神山踏鹤留名”,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在华清楼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