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后朝闹市行去。
起初沈明语跟不上萧成钧的步伐,得紧走着才能勉强追上。许是看她时不时唤一声“三哥等等我”,扰得心烦,他放缓了步子,渐渐与她并肩而行。
“三哥……”
萧成钧一抬眼,对上沈明语打量他的眼神。
他稍稍抬起下巴,“有事?”
沈明语支吾了下,道:“方才我瞧着,你送章姐姐那支洞箫是极好的,她也欢喜得很。”
她轻咳了一声,“我听祖母的意思,觉得你们很是般配。”
若换做以往,萧成钧大约只会恍若未闻,可今日他听后,却沉默了半晌,才缓声道:“我于章姑娘无意。”
她贴着自己未免太近了,手臂似是能触碰到她柔软的身段。
萧成钧离她隔开一步,牵唇扯起极淡的弧度,道:“况且……我原也不想成亲。”
也不会有姑娘愿意下嫁于他。
沈明语微微错愕,老夫人很中意章序宁,人姑娘家对他也很上心,怎的他倒是油盐不进?
萧成钧脸上依然挂着极浅的一抹笑意,似笑非笑问:“六弟觉得章姑娘如何?”
沈明语忙道:“章姐姐生得,才华横溢,我很是钦佩,若是能与姐姐引为知己,亦觉得不胜荣幸。”
萧成钧不置可否。
沈明语犹豫片刻,小声道:“三哥,你不肯成亲,是因为想参加秋闱,今年你很有把握,是吗?”
萧成钧怔愣了下,不由得偏头看她。
他没想过,自打老夫人决意为他说亲后,第一个说到他心坎上的,会是这位看似呆笨的弟弟。
他微垂眼眸时,眉眼敛去冷意,颇有些温润玉郎之感,眼尾总似含着勾人的笑意。
沈明语不自在地挪开了眼,小声道:“我知道哥哥是能高中的,肯定比四哥五哥名次高着呢。”
萧成钧慢慢收回视线。
他抬眸,望向热闹的长街。
今日春光大好,暖阳洒落沿街店铺楼阁,熠熠生辉。
集市之上,市井小民熙熙攘攘,或三五成群,或悠然闲逛,往来如织,各色人等如潮水涌动。
摊贩叫卖声与还价声此起彼伏,瓜果小吃香气四溢,绫罗胭脂引人驻足,各处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萧成钧忘了自己上回出来逛闹市是何时了,大抵是三年前章老回直隶时,他送别老师后路过了这里一回。
那时,章老临行前告知他,觉得他心性还需打磨,才有意叫他落榜。他并无怨言,只觉得人虽身处闹市,却仍是孤寂冷清,天地间没有半分颜色,行路匆匆孑然一人。
今儿仍是一样的长街,一样的闹哄哄,看上去却莫名顺眼了几分,至少没叫他感到冷清。
外头人潮拥挤,沈明语知道萧成钧不喜人多,叫川谷陪他等在长街一侧的高墙下,自己东张西望就要挤进去,笑着说:“这可比一个人逛店铺有意思多了。”
萧成钧没跟上,也没走,静静站在檐下。
他看她蹦跳着往前去,什么都拦不住那撒欢的步伐,一路上见什么都要瞧瞧,中意的也不问价格直接拿下,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左右手都提满了东西。
过了片刻,沈明语从人潮里挤出来,给他买了几本字帖,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转身又跑去看新奇玩意儿了。
萧成钧目送她身影消失在对面的一家糕点铺里。
长街喧嚣,檐角层叠,吹拂而过的春风里弥散着淡淡的糖果甜香。
门外,一袭宝蓝长衫的萧成钧负手而立,凝神低眸翻阅字帖,衣襟长发落满灿阳。
“三哥,快尝尝,刚出炉的云片糕,热乎呢!”
萧成钧抬眸。
这回见沈明语急匆匆跑过来,额角渗了点儿汗,莹白小脸浮起浅淡绯红,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萧成钧沉默着,没有接过。
很快人到了他身前,缓了两口气,捧着一包云片糕,呈上前去。
“哥哥,这是江南小吃,入口绵软清香,不会甜腻。”
沈明语仰起头看他,净澈的明眸溢出笑意。
萧成钧复又低垂下眼眸。
刚出炉的云片糕,色白似雪,片如薄纸,散着淡甜的糯米香气。
许久,他才轻轻捻起了一片,慢腾腾放入口中。
他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指腹捏着软韧的片糕,浓密长睫微垂,遮住了眸光与所有思绪。
沈明语没放在心上,朝他笑笑,又一蹦一跳转身去买别的糖点了。
只要三哥愿意尝一尝,她心里就很高兴。
清隽少年的马尾随着步伐一晃一晃,银线密绣的藕色衣摆在人群里穿梭跳跃,宛若一朵盛绽春日的海棠花。
六弟大抵还不知道,他那所谓的命格会多惹人嫌恶。
他想,也许她明白了就不会再来烦自己了。
府上的孩子们时常躲着他,长辈们对他讳莫如深,便是她的贴身丫鬟都知道,不敢与他多说几句话。
……偏她迟钝至此,回回凑过来,欢欢喜喜地喊三哥。
哪怕今日,她依然迟钝,对此一无所知——他留下她,与她在外人面前故作兄友弟恭,也不过是为了筹谋算计罢了。
他忽然出声,叫住了沈明语,“替我也带一份罢。”
沈明语转过身来,高高兴兴应了,方才继续转悠去了。
沈明语进了糕点铺,忍不住悄悄回眸,见三哥没有再尝云片糕,只是低眸翻看着字帖。
她琢磨不透他。
譬如他分明习惯拒人千里之外,却突然待自己亲近起来;譬如他不想娶章序宁,却又愿意为她遍寻奇珍;又譬如,他不爱吃甜食,却要店家替他也包两份云片糕。
也许,这才是将来上位者该有的模样。
永远不喜形于色,永远不教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明语看萧成钧并不排斥,又买了七八种糕点,只是这样一来,走得急了,身上发热,索性解了大氅,交由跟着的连翘。
她本就生得昳丽,姿容出众,拎着糕点盒走在人群里,一身锦衣华服便显得越发夺目了。
刚走到萧成钧面前,忽察觉一颗泥巴团子突兀飞过来,不偏不倚,打在萧成钧的靴子上。
继而是几声得逞的笑声:“我砸中他了!”
沈明语蹙眉,转身看见几个小孩躲在墙角,手里搓着泥团子,正用力朝萧成钧扔泥巴。
“你丢得不准,看我的!”
噼里啪啦,圆滚的小泥团砸中了萧成钧,将他宝蓝衣摆印上了不浅的泥印,煞是刺目。
先前没砸中的小孩发出重叹,得手的小孩欢快尖叫,惹得周边同伴一阵哄笑。
笑声清脆欢快,隐没在尘世喧嚣中,宛若滴水入海,很快消失。
沈明语却觉得无比尖锐。
她将糕点盒塞进连翘手里,转身快步冲过去,一手拎起那砸得最起劲的小孩,沉着脸喝道:“你们家父母呢!没人教过你们,不能这样砸人吗!”
她气势汹汹,挡住身后的萧成钧,将自己整个人抵在墙角处,不让他们看过去。
只是少年眉目过分精致,质问时并不显凶相,拿捏不住气势。
几个小孩毫不畏惧,一窝蜂似地挤上来掰她的手,三两下就将同伴解救出来。
“你谁啊,碍着我们干嘛!”
“就是,咱们是在做好事,降妖除魔!”
“哦,你肯定不知道,他是那个什么……煞星!他到哪儿,哪儿就要死人!”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反过来义愤填膺地指责她。
“谁教你们这些的!那都是胡说八道!”
沈明语气呼呼地张开胳膊,展开宽阔袖摆,绷紧了小脸,不许他们再乱丢泥巴,故意吓唬道:“再敢这样,我要报官把你们全抓起来!”
孩子们朝她做鬼脸,嘻嘻哈哈笑着往远处跑了。
下一瞬,不知是谁跑太急,扑倒了前一个,而后孩子们接二连三跌倒,哎哟声哭喊声乱作一团。
附近的人们听见动静,围了过来,从乌泱泱人群里挤出来几个小贩,看见自家孩子们摔成一团,忙上前拉住,一面哄一面心疼不已。
“呜呜……都怪那个煞星……他好凶,吓死人了……”
“还有那个人,说要报官抓我们……呜呜呜……!”
“哎哟好痛痛痛……爹……你快替我出气呀!”
顺着小孩的哭嚎声,所有人的目光渐渐集中。
最终,落在屋檐下静立的萧成钧身上。
他一脸平静,半倚着墙壁,双手抱胸,稍掀了掀眼皮,凉凉扫了一眼地上哀嚎连连的孩子们。
哭声戛然而止。
不过只凝滞了一瞬,几人又小声呜咽了起来。
与之相反,四周围观的人们陷入一片沉默。
很快,有人嘀咕了一声:“是魏国公府的三郎吧?”
这声音传至人群每个角落,挤挤攘攘的一群人瞬间作鸟兽散了。
只是,每个匆匆而过的行人看萧成钧的目光多了些异样。
沈明语反应了会儿,才看懂他们的复杂情绪。
怜悯、畏惧、嫌弃……
他是煞星,走到哪儿都会惹来灾祸。
一大片云飘至头顶,吞没了日光。
早春天还有些凉,没了暖意,站在阴影里不过片刻,沈明语身上已是凉飕飕的。
听得动静,有巡卫快速赶到此地,见几个孩子躺在地上哭嚎,小贩们正拉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论理。
“赔钱!你害得我儿子摔断了腿!少说也要一百、一千两!”
“今儿你不赔钱,便叫你走不出这条街!”
……
沈明语沉着脸,一语不发,望向赶来的金吾卫街使。
“大人。”她一改平日温和的面色,明亮的眸子轻眯,眼芒微露冷锐,“不知按大梁律法,诬告他人者,如何处置?”
街使看清被纠缠住的小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沈小世子吗!”
他虽只是个小小街使,却也常见京中达官贵族,近来风头正甚的靖南王世子谁人不知。
且不论靖南王屡立军功,得了圣上嘉赏,也不必说这小公子本就是开/国公魏国公的养孙,只说前些日子那场小乱子——
那可是敢当街拦下袁小侯爷的人物。
是故,他并不陌生沈明语的长相。
不等他出声解释,忽听得身后响起淡淡嗓音。
“按大梁律法,诬告他人者,受反坐之罚,并罚赔偿,凡无中生有者加等反坐,诬告人笞罪者,加所诬罪二等;流、徒、杖罪加所诬罪三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檐下,萧成钧慢慢撩起眼皮,站直了身子。
他拎着那包云片糕,修长的手指勾着细绳,慢条斯理道:“诬告人死罪,所诬之人已杀者——反坐以死。”
死一般地沉寂。
萧成钧抿着唇,黑沉沉的眼眸看向那几个小贩。
几人被他冷冽盯了一眼,不由自主退了几步,反手将孩子们护到身后,再无先前的咄咄逼人。
沈明语抿着唇,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与街使听了,道只要几个孩子道歉,便不与他们计较。
“可、可我孩子摔断了腿!”其中一个小贩不服气地嘟哝,“还不是因为……”
沈明语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她原先不知,只以为府中才有流言蜚语,却不曾想,连小街贩都轻信了这等荒谬传闻。
她满心的欢快浸透了水,又沉又闷,沉甸甸地压下来,惹得她眼睛微涩。
难怪他方才不肯下车。
只要萧成钧在,但凡有事都是他的错。
可他才是最无辜的。
但,没有人在乎。
“大人,劳烦你带孩子去看腿,药费且算我的,但他们需得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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