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销是经验性的工作,讲究传帮带,孙哲元让少薇跟着悠悠学。
悠悠扔了几个网址和资源链接,都是杂七杂八的品酒课,就图个在客人能说上两句。要紧的是内里功夫,学见了人如何叫哥,如何当着客人的面让东道主加码点贵酒,如何自然地问客人要联系方式。
唯独最后一样少薇不用学,因为不等她打好腹稿,往往客人就先笑眯眯地问她号码了。
客人既主动,少薇不能不加,通讯录很快就有了长长滑不到头的列表,偶尔深夜来讯,问她晚上在做什么、要不要出来喝酒。
十六岁的女孩子有什么社会经验?对人的善恶都辨识不清,面对成人总有种好学生式的信任和拘谨。她敲下拒绝,字字都读得到她的忐忑和生涩。客人见了孙哲元,开玩笑:你们那新营销挺会玩欲擒故纵。
孙哲元也就笑笑,拍客人肩让多光顾多照顾。
老男人间谈起“照顾”一词,眉眼总有别的意味深长,下流不在表面,纵使少薇就在身边站着,她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也看不穿,只觉惶恐和心领。
既承照顾,道谢当然不可少。夜场里的道谢说难也不难,不过三两杯酒、几句软和的甜话而已。少薇不会,悠悠就站她身边,自己说一句,让少薇跟着复述一句——懵懵懂懂的,坐立难安的,直觉有些不妥、又怀疑是自己多心敏感的,举着一杯酒直到手酸。
悠悠常说:“别表现得太小家子气。”
开不起玩笑、不敢喝酒、不敢收礼物、说不来好话,都是小家子气。似乎做人若不落落大方,这辈子都没出息了。
少薇转成营销的初衷,虽然只是为了不给陈瑞东添麻烦,想着只浑水摸鱼干个kpi的最底线,但一被教导、一被期待,就免不了用上好学生的惯性,努力地去学。
她越努地学,收到的微笑就越多,灯光流转下,暧昧像盘丝洞里的魑魅魍魉,根本不给肉眼凡胎的唐僧看清,个个儒雅面善,瞧她的目光像关爱后辈。
“以后还要请赵总继续照顾才行。”悠悠搂着少薇的腰,声音淹在一片欢笑和碰杯声中:“要是赵总去照顾别的妹妹,我们ViVi可是要伤心的。”
“看什么呢?”
乔匀星察觉到身后之人没有跟上来,不由得也停下了脚步,双手插兜的身体往后倒了一倒,靠近陈宁霄视角。
那片热闹得很,有个画着大浓妆的女孩子,从身后搂着另一个素淡的女孩子,将尖尖的下巴颏搭在对方肩膀上,眼睛笑得很弯,肢体比被她抱着的那个松弛很多。
“哦,少薇啊。”乔匀星不当回事。
不施粉黛的脸,在灯光下被染上姹紫嫣红。
陈宁霄收回视线,一句话都没问。但乔匀星不问自答:“她转营销了,原来那片卡也不是她在做了。”
僻静的角落里,身穿暗红色制服穿行其中的已是另一张面孔,短卷发,也没马尾辫扫来扫去了。
“你说这女孩子变起来也真挺快的,之前就觉得少薇挺朴素一姑娘,隔几天不见,口红也会涂了,那天张嘴就叫我星哥,吓我一跳,刚认识那会儿不总连名带姓乔匀星乔匀星的——”
他识相地闭了嘴,在余光瞥到陈宁霄唇线抿着的英锐侧脸后。
“去找她开台?”乔匀星试探地问。
陈宁霄没说话,从他指尖的打火机里蓬出了一簇蓝色火苗。他偏过头点烟,眼皮极薄的一双眼非常平静地垂着。
要不是乔匀星够了解他,都看不穿他这里面的一丝冷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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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猜到陈宁霄来了,又不确定,也不敢去确认,脊背上无端流窜着不安,直到有位客人的手搭向了她的额头,问:“怎么,不舒服?”
少薇像梦里受惊,下意识便拂掉了客人的手。
一转身,对上一双稍有细纹的眼,目光平和,酒色气很少,倒与别的客人不同。
“喝多了?看来你的小师父没教你怎么躲酒?”他管悠悠叫她的“小师父”,少薇也跟着抬了抬两侧笑肌。
对方笑笑,指向通道:“找个地方休息,我不告发你。”
酒吧有个小阳台,一般人不知道。也不是正经阳台,跟旁边一栋楼脸贴脸,推门就能打嘴仗的距离,故而被废弃了,给保洁用来堆放杂物和坏了待修的高脚椅。
少薇一边走一边脱下西服,解开里头衬衫的扣子。
营销穿的制服和服务员当然不同,是一件腰身收窄的小西服配白衬衣,社会气很浓。今晚悠悠让她独当一面锻炼锻炼,她确实不会推酒,喝得超过了往常的量,这会儿胸闷气短,扣子不知不觉松到了第三颗。
眼看着会晚归,她斟酌着话语,想拜托尚清帮她看下外婆。
电话里的“嘟”声才响了两下,少薇掌着手机的手就松了,发怔地看着靠在阳台上的男人。
不是没想过会东窗事发,那几乎是注定的事,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快到她还没来得及长好新的脸皮。
不知怎么打招呼,少薇张了张唇,但没能从唇舌间擦出什么声音。
知道有人过来,陈宁霄微微偏回过了脸,五官曲线映在深蓝色的夜幕下。
他今天打扮很随性,嘴角衔着一支烟,从背影透出疏懒,唯一没变的只有手腕上那根混编着银链的不起眼的细红绳。
见是少薇,他平淡如水地说了句:“晚上好”。
有他主动开口,少薇高悬的心落了一些,眼睫笑弯了些:“陈宁霄。”
陈宁霄转过了脸去,继续安静地抽他的烟,一臂搭在栏杆上。
奇怪,虽然见他一事让她紧张,但刚刚酒精带来的滞闷却一扫而空。少薇故作轻松地解释:“你知道了吧?我转营销了,因为陈瑞东那边……”
也说不出什么漂亮的措辞,总觉得有股推卸责任的懦弱感。
陈宁霄安安静静地听着,没问也没打断。等少薇说完,他转过身,顺手将烟头在灰色水泥墙上捻了捻。
“为什么跟我解释?”他淡淡地问,身影随着脚步的停顿而覆盖在少女面孔上,令她呼吸微屏。
“因为——”迫不及待,想说之前答应过你。
陈宁霄勾勾唇,一些模糊的、礼貌性质的笑意:“我们又不熟。”
年轻人的局花头多。回了卡座,一帮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但仍玩国王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见陈宁霄回来,都要拉他入局。陈宁霄两手搭膝,往自己杯里倒了杯纯净水:“不玩这个。”
起倒哄的声音虽响,倒也没人敢真逼他。乔匀星觉出他心情不好,挨他身边坐下:“谁触你霉头了?”
陈宁霄动作微顿,大约是也感到了一分不可理喻,淡道:“累了。”
今天攒局的叫蒋帆,这会儿也挤了过来,先跟陈宁霄手里的纯净水碰杯,接着说:“上次交代给我那事妥了,直接让人过去就行。”
乔匀星问:“什么啊?”
陈宁霄想了一下想起来,说:“不用了。”
蒋帆:“啊?”
乔匀星还在问:“什么啊什么啊?”
蒋帆看了眼陈宁霄,一只手在圆寸头上来回摸了两把,含含糊糊地交代:“就前段时间霄哥让我帮忙在附近找一兼职。”
蒋帆家是颐庆市连锁超市和便利店的No.1,陈宁霄说是让他给找个便利店的工作,要求却多:得在大学城或十二中或保利汇樾府周边,夜班——确切地说是晚上九点至十一点,周末上不上还得到时候问那个来应聘的,店铺人流量还不能太大……
这哪是来求职的,是来店里当佛的。
蒋帆也知道这事办完了陈宁霄得欠他人情,但他乐意,多少人想卖陈宁霄人情却不得其门而入呢?因此蒋帆二话不说就把这事办妥了。
结果倒好,他少爷的现在又说不用了。
乔匀星听明白了,跟蒋帆一来一回唱双簧演上:“咱少爷不能是自己想当收银吧?”
蒋帆:“不能。”
乔匀星:“那就是为别人。咱少爷啥时候操心过别人的事?”
蒋帆:“没这时候!”
乔匀星:“男的女的?”
蒋帆:“女的!”
乔匀星迟疑了:“女朋友……?”
蒋帆这回干脆地说:“你有病。”
乔匀星一想也是,陈宁霄女朋友不可能要去便利店打工,更不用找他介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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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薇平复好了情绪,回到卡座。今天都是老客,她免不了过去陪笑,问玩得如何、酒如何,再看看沙发上有没有新加入的美丽面孔,倘若有,一番巧言令色,力图让东道主再加一套酒,必是贵的那种。
不过这功夫深,少薇岂能学会,不得罪客人就不错了。到最后一桌,眼前递上一只透明杯,少薇跟他对上,正是之前让她去休息的男人。
“纯净水,你可以试试。”
少薇抿了一口,发现真是,遂大口大口地喝了半杯,渴极了。
对方笑:“你小师父没告诉你,在酒吧里不要喝任何人递给你的任何东西?”
少薇捧着杯子茫然:“为什么?”
“因为有人会下药。”
“我们是正规的场所……”少薇局促起来,目光环视一圈。
对方轻笑:“场所正规又不代表人正规,你觉得呢?”
他问:“你觉得我正不正规?”
少薇的目光在他和杯子间来回转,有种悔之晚矣的感觉,将对方逗笑。
他走时递给了她一张名片,上面写他叫宋识因、公司何名,倒没写职位。
近午夜,少薇将他们一行人送上车,却意外地在交通岛的三角斑马线上看见了一个男同学。
同学梁阅是理科班的,但和少薇一起做学校的勤工俭学项目,每周二、周四的活动课,两人一起在校图书馆做分拣、整理、录入的工作。除此之外,他们很少有交集,顶多学校里碰到点一点头。
风吹动了少薇胸前营销制服衬衫的蝴蝶结飘带。红灯在闪,梁阅没过来,也不知道有无看到她。绿灯后,他骑上自行车走了,少薇松了口气。
酒吧还剩零星几桌客人,悠悠让她先下班。穿过池座,少薇一眼也未曾往陈宁霄那桌看。听到乔匀星叫她,一连三声,但她只当没听到,低头匆匆,像穿越那条地下商场甬道。
“这都没听到?”乔匀星纳罕,自讨没趣地坐下了。
今晚的局没什么意思,过不了多久便散了。乔匀星提议去便利店找酒喝,蒋帆一边骂他神经一边把人往自家便利店带,顺便跟陈宁霄说:“本来想说把人安排在这儿的,晚上客人少,出去几步就是公交站,多好。”
陈宁霄撕开口香糖包装封口的那一圈金线,对他笑了笑。
货架上摆满了进口啤酒,乔匀星抱了六七瓶在怀里,天气渐暖了,他准备去室外坐着慢聊慢喝。
一出去,却看到个背书包的女孩子正扶树吐得厉害,书包拉链上褪了色的史迪仔龇牙咧嘴。
是少薇。
乔匀星和陈宁霄都站定了,唯独蒋帆不明所以。
少薇自觉今天没喝多少,不知怎么吐这么惨,也许是开工前吃的那两个冷泡鸡爪不太干净,连肚子也隐隐作痛。
乔匀星走过去,但没太靠近她,递出一张纸巾:“要吗?”
少薇回头,嘴唇泛着不正常的嫣红水润,目光稍有些迷离。
“星哥。”
乔匀星赶紧摆手:“别叫我这。”
少薇只好尴尬地咧了咧嘴,改口:“乔匀星。你怎么在这?”
她连名带姓叫人的时候其实蛮有味道,自己没察觉。
“我这不跟……”扭头方知陈宁霄不见了,“死哪去了?刚还在这儿。”
少薇顺着他的目光也去找,望进明亮的便利店口,个子高高的黑衣男生正拿了两瓶依云水结账。蒋帆瞬间头大,连忙冲进去让陈宁霄别这么见外。
少薇呆呆的,就这么跟陈宁霄的视线对上。她身体一震,极其想逃,但没成功,被锁在了陈宁霄平淡无波的眼眸中。
眼前递出的手冷白骨感,浮着青筋,手指均匀而长,腕上红绳银链随着动作坠下。
“漱漱口。”
一瓶被拧开了瓶盖的水递了过来,伴随着主人公极简到无的表情和简短的话语。
少薇接过水时眼眶一酸,背过身压了压,方才回到花坛边,小口小口地、动静很轻地漱干净嘴。
蒋帆观察半晌,附耳乔匀星:“谁啊?”
拧瓶盖这么细小的举动犯不上大惊小怪,也不是说他觉得陈宁霄平时不绅士,而是蒋帆自认自己识人颇准,觉得陈宁霄对女人有种说不上来的距离感,不太会主动献殷勤。当然,人是好的。
蒋帆记得高中时有女生被校外黄毛骗了,一个不小心要堕胎,又不敢跟家长说。当时他们一圈人虽然总一起玩,但陈宁霄还是这副游离德行,跟那女生拢共就没说过几句话。结果谁都没想到,最后是他掏了钱让女生去正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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