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冰濯雪,眇视万里难见一毫端,凛冽风声刮擦过耳,简高澄倒下的时候,却觉上下万顷骤然雪寂。
跟前的人落刀频仍,一刀接一刀挥下来,鸷眸早已被狂态占据,挥到脱了力的手握不牢刀柄,血水顺着刃线一滴滴淌落,汇进他身下贪婪浸饱了的积雪,呈现出一片骇人的色布。
纵深的伤口因疼痛而痉挛抽搐,脉动的结果是更加疾速的失血。简高澄仰躺在地,瞳孔经历过剧烈扩张,瞳圈周遭已经蒙上一层灰白,意识将在即刻涣散殆尽。
不过跟前的人也没有在恶战中讨到半点好处,凭那满身伤情,走不出两丈合该必死无疑,可是对方即便吊着一口气在,也要克制住腕间虚脱后的颤抖,攥拢刀,朝他心口一把搠下去。
残破甲胄遮不住命门,刀尖刺破血肉没入肌理,简高澄短促后仰,下颌随伤害而猝扬。常山王气息收紧,因为刀锋已被他一手握住,停在半寸之余阻滞不前。
明明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双方用尽了气力角逐。
直到风声中携来什么人声,常山王伐态顿住,他面色转惊,那呼号竟难得让他一丝理智回笼,几乎用不着反应就撤了手,在三两奔过来的残兵的搀扶下慌忙遁走。
呼号的尾音在风刀撕掠中消散,但只要再努力一点,也能捕捉到纤毫前情——
是雪崩。
阵阵雪片覆没千里赤地,灰蒙视野中坠絮收光,苍穹戒晓,他似重新置身于使君府内,玉壶光转的夹道中,简高澄看见自己正说着什么,却听不见自己言语所至。
烛晕如曾经那般弱弱匀散,随女子扬眸望来,忽然“嚓”一声短暂迸亮。
“满满当当的添妆金,只怕都被我挥霍穷了。”
“好,明日我差人,从我津赏里垫补吧。”
“要去多久呢?”
“一日,足够一个来回。”
简高澄动了一下,食指向内蜷起,等再有意识的时候,不觉已经跋涉在了瘴原雪境。
远山轮廓细如发丝,一里之外即是视障,在雪境里行走辨不清方向,此前因为失足踩空,坠落山涧,再次前行时,已是完全陌生的境域。
满目山河空念远。寒意不遇任何阻挡,轻易而生冷地侵袭入体,乃至血势略微凝涩,躯骸却作寒骨支离,他艰涩地将清醒托举,悬呈于颅顶,捧奉于眼前。
视域苍白得煞目,片片雪絮堆就三万顷琼田,着他扁舟一叶,浮步孑然身往。
不料仅仅歪跛了一下,他倒得那么猝不及防。
简高澄伏跪在地上,足腕牵动腿伤,触目惊心的疮面纷纷裂出新血,浸染开来也化不开粘连衣物的疮肉,他曲起单膝施力,良久却没能成功站起身来。
他无力松手,近乎自戕般问,他是不是应该觉得幸好,好在她还没来得及嫁他。以许家对她的爱护,等遣人退了亲,转而再觅亲事,应该不受任何影响。
鹅毛雪片扑迷眼,光色凌乱的雪原上,朦胧轮廓聚形于几步之外,一道身影从他背后穿梭过去。
她并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宁愿白白受冻,也依旧走到门廊前翘首以盼,简高澄从雪地上撑起身,近乎自毁般快步奔去,咬牙低责,“许元姜,你是小孩子吗?怎么偏生不听劝?”
但她闻言,始终没有转过头来,自始至终,未辨她眉目,只记那襟上层迭云萝,简高澄随她望去,许家几人在远处登下马车。
青山一发的线条聚收光影,在茫茫雪原上轧出车轮印迹,许老太爷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肃穆冰冷的神情里漠然无尘,简高澄举步维艰,拖着伤躯,朝他一步接一步挪过去。
双膝郑重伏跪,他以头磕进雪地,双目深深闭紧,浓重的酸楚在眼眶里被堪堪截住,皲裂唇间,逐字逐句分外殷切,“我对元姜,甚是爱重,还请尊长,不要将她带走。”
“如若不允,还烦请您替我转告她。”
他抬起身,扬起的乌眸中泠纹泛涌,他笑着垂下眼,道,“世事祸福难料,但简高澄一定会努力回来见她,哪怕结果并不称意,他也想知道。”
“他会在距离她多远的地方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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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一,无风。
年关初过,岁康人和,汴州城中万家灯火辉映,而这里面,怎么能没有一盏灯留存予他?
北郊雪覆荒山,其间有一道夜途,沿路斑驳烛光亮起,一直沿着回城的方向蔓延。
许元姜袍裳委地,乍起的寒气将额发从眼前倏忽擦过,她低头未动,手中笼着再次熄败了的烛火,声色怔忡下有什么情绪在欲盖弥彰。
许元姜并不算一个多么执拗的人,眼下却偏要与这野寒较劲,她脱下外披挂在头顶,腾地擦起火绒子将烛芒护得周全,好在寒气虽然频频搅扰,终于还是让她略胜一筹。
眼中烛影渐渐放大,许元姜微感慰藉,从暮色四合挣扎到晚霭缭绕,她已尽力将仅存的烛支全部点燃。
她站直身来,拢起外披观望这一簇蜿蜒的路,观望这个简高澄当初离行的地方,心里只是计量,够不够引亮他回家的路。
置身点点星火之中,说不清是第多少回守候此处,但是每当张盼于道途尽头,依然无法消解她半分忐忑。
许元姜穷尽望眼,只祈求那日的熙攘刀枪能够放过吾君,只盼望在这惶惶命途里,终有一回能够逢见良人归程,那时她定要问一声,高澄可否嘉许,容我予你拥抱吗?
长夜阒静如昨,寒意砭骨支离,余冷从脚底钻到心窝,无一处不在预示她,等到漫途芒火燎尽,佛台油尽灯枯,终此一生,都再也见不到他哪怕一片衣角。
许元姜抱臂蹲下,勉强抵御寒凉。
只听噗然一声,一支烛火在挣扎中熄灭,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等她挽救。许元姜陡然站起,憋紧乌黑泪眸,皱着眉要将它擦亮,只是某一刹那,蜷缩在掌心的烛支怔然摔落。
她钝钝回身,看着前路尽头一道模糊的身影因渐进而慢慢清晰,她极力确认着,又或者说,尽力辨识着,眼泪先于意识掉下来,只因对面几乎到了让她难以辨认的程度。
对方事先看见这里,他先于她看清,稳步慢速,略微踉跄的身形趋于平稳。他朝她走来,眸光掠过一路烛火,顺着柔和光芒,最终落停在她的脸上,语声含笑,问。
“家中点灯,何必出看?”
他自问自答:“兼欲看游人。”
“看人,在家不是也可以看吗?难道我是鬼吗?”
男子低低笑出声来,许元姜浑身狠厉一颤,脑中闪过历阳岁时记中的某个典识,身体终于受控地朝他奔去,撞得人踉跄了一下,她环上他脖颈,哭得泪水滂沱不能自已,“不是鬼,怎么能是鬼!大表哥福寿绵长,今后的路还山高水长!”
简高澄低头痛惜道好,许元姜双臂环紧,掌下肩背宽阔,眼前却是那推刀攘剑的戕伐下,一人卸下他满身的琼华,义无反顾朝她走来。
烛芒映就双人面,她埋下头,在他肩身吸饱一口气,却引得简高澄细微一动。
他浅息低语,“元姜,不要,不干净。”
然而他的劝并不奏效,换来的,是许元姜更加亲昵的贴近。他低下头靠近这团温暖,声音怆然落下。
“元姜,风雪太大,我迷路了。”
那日雪境,几丈之外即是视障。许元姜深知,能够见到他已是希冀所全,以至于几乎不敢深想,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究竟又是如何活着回来的。手臂慢慢圈紧,指尖却后怕得蜷曲,不过她到底不敢温存太久,心中记挂着带他回去看伤,耳边却缓慢落下询问。
“元姜,如今几月了?”
“正月了,要开春了。”
“那么,依你看,婚约还作数吗?”
许元姜没去深究他话里的小心,只稀松平常地点了头,及至眼下,简高澄肩头始才松弛。
“既至年关附近。”他含笑笃意,逐字逐句分外肯定,“乔迁嫁娶,诸事百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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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岁阳生春又来,正月某个吉日里,晋地简氏的主府内张灯结彩,碎红遍地,方渡等人紧随长公子,与简家宗亲引待两家列宾,场间席次落满,满目盛况喜人。
而在距离不远处的一座宅院内,许元姜坐候暖阁,将以此处象征母家,等候吉时来人迎亲。
余夫人给外面的仆婢塞了利是金,好不容易能进来,她款步入院,踌躇半晌竟临时有些紧张,听见内室里传来一声“婶娘”,余夫人缓了缓神,想到许元姜嫁入简家,可不就是随长公子叫她一句二婶么?
即便心中微妙,她还是当即便提了裙裾跟进去,谁知只一眼就看走了神。
许元姜上了红妆,一袭洒线绣蹙金鸾百子戏夹衣在身,此刻屏着气由人掐扣腰线,看过来之时,眼中欢喜溢动,“姨母!您怎么来了?”
嫁衣款式复杂,需由几个侍婢共同协助穿戴,邹氏从旁指点。
邹氏看见女妇,想起当初侄女在京城,多赖这位姨夫人照拂,脸上自然盈起笑容。
余夫人意识到“婶娘”该是这位,交头见过礼,进而拉起外甥女的手拍了拍,喜不自胜道,“你都叫我姨母了,此番当然是来做娘家人的。”
整理妆容稍许,接亲的仪仗很快到来,许元姜行却扇礼,被简高澄一步步牵引,随他迈出喜轿,随他朝拜高堂。简高澄念起述婚诗,一句一顿皆呈清朗音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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