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眼前的事情搁下后，对于心中之事，许元姜终于肯厚着面皮去寻求祖父解惑。
许老太爷以己之口转述着晋地那些人离去前的留白。虽说三媒六娉的流程走到半程后，再也没有动静，他也并不觉得这会意味着什么变数。
“说是长公子出抚汴地，战情缓急难料，使君归期未定，可能要耽误二姑娘一阵了。”
“你是否会介意呢，宝姜?”许老太爷徐徐问道。
许元姜娴静垂眼，似一点情绪也不彰显，却分毫没有折损她笑容里的诚挚。
“怎么会，我无碍的。”
只是她不介意，并不代表她不会多想。
当初身陷江滨船舱，梁贼面对简高澄将她强行带走的态度而不加阻挠，可见多少都是忌惮于他的。
如今简许两家已经正式定亲，而照方才仆妇所言，那些本该识相退避的人，时隔数月后再次现身于青州，很难不令她想到，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妙于简高澄的风声，所以他们才敢堂而皇之再行搅扰。
太乖张，未免太乖张，许元姜暗暗道，自然不会相信他们真是来交好的，她强行将思绪拘在常山王府这边，似乎如此，便能遮掩心底，对他近况的怔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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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一间开放的雅室内，等到了所候之人，秦乐榆正襟而坐，纤指拂过裙上妆花缎曲裾的细褶，收拢搭在膝上。
即便书香没落，许家也是积代簪缨的仕宦之家，所以秦二姑娘心气再高，也知道言语往来时得掂量一二。可是眼见端坐在面前的人，发肤比她腕镯上的羊脂玉还要细腻，秦二姑娘膝上的指节还是忍不住再度收紧。
接着，许元姜便听见她继续道，“常山王族何等宗戚，简氏能给你的恩宠，世子一样也能给足你。”
“这么看来，姑娘是替梁世子前来说项的了。”许元姜确认地道。
秦乐榆牵唇一笑认了，但事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过是假借常山王府名号，私行此地，背后全无任何人授意。
而一想到许氏女即将被她带进王府，断了同简氏长子的姻亲，一股私心得逞的快意便涌上秦乐榆心头，叫她抛□□面忌恨道，“好一个体酥的妙娥，接连让两个男人为你认了栽，许姑娘在榻上，身段功夫怕是居功不浅吧。”
谁知许氏女的脸皮薄得让人意外，眼见许元姜因羞恼而细微发颤的手指蜷了蜷，身躯略一背转，见她这就要走，秦乐榆当即冷笑，“你带来的侍从全都被我拿下了，你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似是亲眼看见，自己身后原本守着护卫的地方此刻已经空无一人，才迈几步，许元姜果然不动了，下一瞬，角落里钻出几个婆子朝她走去，迷香正从手帕巾上簌簌抖落。
许元姜背对着她们，秦乐榆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觉得对面形单影只，任她绰尔凝立也是伶仃又孤独，无一处不破败。
然而没等婆子近身，两个黑影赫然就从许元姜左右杀出，他们身法太快，快得擦身之时将许元姜两边的袖袍微微带起。
两卫是简氏登门时配给她的护卫，瞬息间就将婆子掀得倒地不起，他们逼身将秦乐榆制住，不忘反捡帕子蒙住她口鼻，一来二去，搅得秦乐榆身后的侍仆乱作一团。
许元姜没有回头，只身提步离开，被侍卫扔下的秦乐榆呛咳着跌坐在地，泛红的眼睛卯力睁开，不顾狼狈地冲人喊道:“许元姜，三书六礼程途，连纳征都还没走完吧?”
远去的身形明显一滞，地上的人仍在咬牙追补。
“你也别想等他了，镇抚已经变作镇守，简高澄遭陛下猜忌贬至战地，君心离间，刀枪无眼，他自知恐难复归，因不愿误你终生便刻意拖延婚期，好让许家今后能主动悔婚将你再嫁，他算得明明白白，你根本等不到‘请期’！”
回到府宅的许元姜并不知道有人在等着自己，邹氏将她唤住，这才冲散她眼中的低微光神。
邹氏并未觉察她的动向，只说法华寺寄来了几口箱笼，问她要不要过去看看。
许元姜记得，这是他临别前应承了她的，除却初次离京时，姨母当做行李给她准备的衣裳用物，里面应该还有一盏兔儿爷灯。
许元姜敛了敛神，轻轻别过眼，却道不去了。
留心到侄女眉眼散淡，邹氏盯着仆役，临时捡了个地儿将箱笼收好，回头便从前院过来敲了敲她的房门，正好遇见婢女从房中出来，手中药碟还蹿着丝丝热气。
邹氏了然，自然知道许元姜这几天偶感脑热，一直没断祛寒的药，难怪精神不济。等悄声问及许元姜，听婢女说她照旧服了一帖五苓散，如今已经歇下了，便掩好门，不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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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华寺是一座配属于家庙的私观，对外不予开放。
自年前雕造刻绘竣工之后，工匠都已陆续撤离，只剩负责督办此次修缮的人还等在寺内，在简高澄到来后，携图纸随他在晌午之前验看完毕。
而随着修缮完工，暂存于其他寺庙里的经书，也在翌日如约回归法华寺。
这批经书卷帙浩繁，是当初简大老爷召集大家名僧，为逝世的老太爷集众人心力所撰，法华寺的名号，便是取自其中最为得名的法华经。
约摸午时三刻，僧人们将经书移至藏经阁进行点检。
藏经阁再往后是一座钟楼。
钟楼为四方楼阁式砖塔，里面有一件铜钟，高一丈五尺，钟面镌刻楷字法华经一部，由简高澄秉笔誊书，字势沉着，笔奏和缓，古朴遒劲。
传言钟韵洪鸣，一旦敲响可远及数十里，然而事实上从未有人听过。许元姜抚过铭文，被光亮吸引，提高裙摆缓慢登上云梯。
钟楼下方上圆，四面合窗，后有云梯，左升右降，长长的悬梯扶摇直上通往阁顶，阳光透过天窗细细筛下，悬浮的灰尘颗粒透着暖意。
借厨艺示好的盘算，已经在昨日窘态中潦草翻篇，等晋地来接她的人马一到，她与他二人，今后决计不会再有交集。许元姜静立阁顶，任由无力感悄然漫过四肢，直到一道人身闯入她的视线。
简高澄在藏经阁的内殿中管理经书典藏，之后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楼阁里尘浊未扫，他向四周逡巡一眼，眸子幽邃地退了退，招她下来说话。
许元姜迟迟望过去，脚下的位置却片刻也没挪动。似乎意会到她某种情绪，简高澄停了一下，无事一般转开话，略作缓和地道，“听藏经阁的僧人说，你来找过我，给我送伞。”
“表姑娘，午间晴霁，万里无云，此举却是为何?”
许元姜微滞，这事她好像确实做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不过这根本无关痛痒。
当听见大表哥再一次唤她走时，许元姜笑了起来，竟不知天高地厚般朝他展开了双臂，意图直白得昭彰。
简高澄定定看着她，徐徐叹了口气，“许元姜，你得自己下来。”
觉得大表哥对她果真心肠冷硬的许元姜扁了扁唇，反正本来也没抱多大期望，便要自己提裙蹬下去，谁知一脚还没踩实，忽然又被他叫止。
简高澄观望致意，“再慢些，再轻一些。”
一句建议惊得她浑身一凛，瞳孔随之遽然放大，悬梯一直四平八稳，排除脚下的问题后，许元姜很自然地想象到，身后某个暗处正藏着什么猛兽盯着她磨牙吮血。
看他的反应，应该是的。
虽然恨不得直接飞奔下去，但她还是以极轻的步伐小心挪动。简高澄从容地看着她，目光投注未偏，许元姜只当是因为自己难以分神去捉他的余光，所以才觉得他全程目不斜视。
天光由上而下穿过她发顶打照在他脚下，映出属于男子的躯干线条，所幸快要落地，怎料简高澄忽然几步上阶将她揽起，旋身之际，一道刺耳的刮擦声在颅顶尖厉闪过。
脑中一声轰鸣，许元姜立即松开他双肩。
简高澄旋身刹那时，脊背伏了低，那只通体黢黑的蝙蝠就在她眼前极近飞过，见他左臂袖侧冒出血珠，许元姜方寸大乱，在出去喊人与催他治伤的迫切反应中慌乱切换，而身旁男子已侧开一步，将捂住的左臂带离她视野，随即转头看她，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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