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阳嘉,升平景象,这将近化雪的时令,反倒比初雪的时候还要寒冷。
宫禁之内,内侍捧着汤药往来于配殿中,配殿殿窗闭合,御前的兽金炭烧得温文,梁帝摆了摆手,茂殊穿出帘外将传药唤停。
茂殊净了手,弄起明牙质角的涎香,多少中和掉一股苦药味。
叛王党羽先后伏诛,常山王一系依律论罪肃清,这是朝中已经裁定下来的旨意,也是适才梁帝与承定侯几位朝臣再次过议的事情。
对于其中顺带提到的叛王府里宅眷的去留,梁帝当时尚未决断,此刻转头问道,“新历下颁多久了。”
“回陛下的话,月余了。”茂殊在御前禀叩。
新历下颁,意味着又一年的开始,梁帝若有思忖地沉默着,似乎在考虑这一桩杀戮是否必要。他疲累地闭了闭眼,平声道,“叛臣女眷,遣回母族事孝双亲,来年婚配自便。”
此言一出,便将是圣旨,茂殊庄重下拜,“如此裁夺,已是陛下最大的仁慈。”
梁帝松慢地笑着,让茂殊赶紧起来,“又不是在朝堂,不必弄得这么肃穆。方才我见承定侯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想起他前段时日火急火燎地来宫里向朕求请太医,倒是忘了问了,他那小世子,如今好些了没?”
“听太医说,只是受了些惊悸,不久前还去晋地参加简氏的喜宴了,可见人已无碍,陛下尽可放心。”
听茂殊此言,梁帝当然知道结亲的人是何人,先不说简许两家的婚事已经满京皆知,单论傅家小世子,梁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孩子,如今还追着简高澄喊三舅吧,半大点儿的孩子,那股子热络劲儿,倒是——”
倒是……
他的声音慢慢平静下去,却让茂殊陡然明了。
茂殊神色复杂,从那平直声线里抬起头来望他,如何听不出皇帝尾音里落寞,如何不知这股情绪从何而来。梁帝缓和垂眸,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心底兀自接话。
倒是,和当年的他如出一辙。
梁帝转口,又问及补送的玉如意、金银瑞兽等贺礼,晋地那边是不是收了。茂殊敬重简家不假,可也忍不住觉得梁帝说的这话,姿态未免放得太低,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梁帝明知皇室的贺礼无人敢谢绝,这种添彩头的事情也没道理被谢绝,可他还是问出了口。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梁帝笑着,叹了一息,“只憾没能亲自前去贺喜,或许当时是朕多虑了,他其实未必会介怀朕的到场,说起来,我倒是真想有一个如他这般的子嗣,若是能够办到,视如己出也是不为过的。”
茂殊一惊,伏跪深叩下去:“陛下慎言。”
谁知梁帝急了眼,重重拍了三四下扶手,“怎么了,怎么了?朕往昔挚友之子,如何不能视如己出?”
望着下首躬垂的脊背,梁帝心里那股执拗无处较劲,声势很快也弱了下去,说到底,没人能比他更清楚自己的情绪究竟从何而起。
他沉沉闭上眼,再不作克制,任由寥远的记忆难以抑制地在脑海里清晰复现。
在晋安帝当政的司马姓旧朝,拥有封地的王臣不知凡几,那时他的父王还是异姓藩王,而他只是藩王府里一个年幼的小公子。
父王总是冗务繁忙,小公子被送去书院赴学,世家子尽笑稚子无知,不屑带他为伴。
一日小公子去找夫子辞学,他遍寻于书室,他双手推开屋门,那人犹对群书拥敝袍,目光清冽如泉,看过来时,眸中不含参差。
那天冬去阳生春又来,小公子第一次唤出了那声在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数不清多少遍的称呼。
简阿兄。
院郊山野,适宜习马。
“听说年岁小的总爱跟大些的玩,传言诚不欺我,不过。”袁崇从乌骓马上回头,朝着简高甫笑得不停,扬起下巴示意他身后,“这小孩儿不去玩泥巴,天天缀在你后面,你不嫌烦的吗?”
简高甫捏着眉心笑了笑,腰杆却已伏下,五指向人缓缓展开,目光却还停在袁崇那边,晨旭将他下颌线柔化得很不真实。
“都是少年郎,左右差不了多少岁,不要挤兑人家。”
当年的少年郎已永远停留在某个年岁,而独至中年的小公子凄惶间睁开了双眼,梁帝从御前走下来,金线滚缘的裾摆稳稳曳过台阶,身躯以上,是刨除帝王身份之后,无关乎任何国事的另外一副脸容。
“人咸知饰其容,而莫知饰其性,简高甫于吾而言,一直都会是一个景仰的存在。”
“我知你突然的惶恐从何而来,时下皇储未定,礼部尚需对宗嗣从长计议,不过你无须揣测,刚才我那番肺腑之言,只会止于肺腑,我若真敢做什么,来日简高甫面前,罪呈之上多添我一笔业障。”
威声沉而凛然,却让茂殊老眼一红。梁帝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净了身便随他入这宫闱,虽然没说话,却什么都知道,而眼下所体察到的,何尝不也令他心如刀绞。
茂殊怆然叩向地面,然而宽慰的言语最终只能归结为一声:“陛下、圣明。”
一股腥气梗在喉间,说完那段话不久,梁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手拿过汤药服下,不经意瞥见下首茂殊眼角的残泪。
梁帝稍顿,略微攒眉道,“起来,哭什么,寻常风寒而已,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再捱个九年十年的不成问题。”
茂殊笑了,赶紧抬袖净面。梁帝心中稍平,缓步推开窗牖,碎阳在皑雪上光点跃动,他放眼张看外面的景象,道,这足足下了两个多月的雪,过不了多久,应该也会融尽了吧。
次月初。
顺天府尹率僚属朝服迎春于东直门外春场,例俗“打春”,部院大臣前去观礼,官眷及命妇们则于湖心舫泛舟赏景,留赏这年初里的最后一片雪色。
几位官夫人话及京城的雪景,京兆府府尹的夫人胡氏率先感叹道,“记得大雪的节令,京中上下银装素裹,那景观,堪称好一个白玉京啊。”
许元姜捏着龙须酥往口中慢送,稍稍扬颈环顾。虽无意于对比,她还是没由来就想到,那时她在使君府,所见汴州的雪势该是比京城还要大的,然而景况类似,当时的心情却与她们大不相同。
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要么无心顾及,要么只觉得满目苍白消寂,可见人与人的体验到底存在参差。
许元姜心道幸好,她望着雪色,手指抚住垂在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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