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朝会结束多日之后,内廷设宴于桂殿,宴请宗戚贵臣以及入京朝贺的地方要员,当晚,京城的禁卫军全部调动,护持在宫廷之外把守禁夜。
这些侯服玉食的世胄之辈,祖上无不积有累世功勋,推杯问盏中多的是绵里藏针之态。
酒馔盛宴进行到一半时,宫娥们款款走进来,纤腰垂下去,案席间便各自摆上了金橘水团、椒核枇杷等鲜贵的美馔。
同昌长公主渺目瞟过一眼,即便已作人妇,因为保养得年轻,一双美目依旧顾盼生辉。女人指尖染着嫣红的丹蔻,拾起一枚蜜渍昌元梅,悠悠送入口中,坐了一会儿,才收起动作里的轻慢,带着侍女离席而去。
简高澄刚从法华寺回城,踏入桂殿后,将金罍盛的酒水抬头饮尽。
酒水倾荡,琥珀光落在他的瞳孔上湛然生辉,他本无意于多留,现身权当点卯,走出大殿没几步,却被承定侯府的二公子傅延唤住。
二人在气度上皆属于谦和之风,但只需稍微辨认,就能看出明显的差别来。
傅延相貌文质,语态彬彬有礼,与简高澄站在一处交谈时,笑意虽清浅惯常,却显得并不由衷,这种并不由衷的谦和,介于曲意逢迎和谦卑自顾之间,更像是因为落人下乘而生的自我保全姿态,由此便成了一种谦退。
反观对面之人,虽没外露多少情绪,但他周身的温谨,已是超脱于姿容之外,非品性沉淀所不能有。
仅此一点,便已高下立判。
宫城外禁军林立,甬道口折出两个身影,走出宫禁畅通无阻,简高澄对傅延印象不深,从泛泛而谈中抽离出来后,遇见此二人,其中一人是梁帝身边的宦官茂殊。
茂殊认出简高澄,过去同他见礼,简高澄予以致意,目光偏移之际,跟在宦官身边的那人竟是行了个标准的军容礼,简高澄微顿,对他抗手回应。
此人脚踏皂皮靴,下巴蓄一层浅浅的髯须,形容冷冽干练,虽未穿胄甲,这样一来已是亮出了身份。双方简练地打过照面,很快,迎面趋步走来一位近侍,简高澄的视线在那近侍身上起落了一下,转而径自离开。
近侍是北郊行宫的侍仆,腰上佩有统一制式的绶带,茂殊与侍仆接上头,回头紧声道,“孔将军快些,咱家离不得陛下太久。”
北郊林苑。
禁军悉数被调守在宫城,桂殿华筵,灯火漫照,坐落于北郊的上林苑,便显得有些冷落。
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停有一驾銮舆,蹬着黄革履的帝君,静静踏入了行宫的宫观。
他没有点烛,停在一座龛台前伫立不动,在没有光亮与朝拜佐伴的暗室里,他的赫赫威仪逐渐寡淡下去,面对着的,只是一个没有衔封字眼的牌位。
这里不曾落过香灰,年深日久中,独守着不为人知的寂寥,但此刻的氛围很快被一道女声打破。
“皇兄,他对您这般不仁,您又何须如此记挂。”
语气弱柳扶风,是一如既往的轻慢,却让梁帝瞳孔一动,似从某个旷远的地方骤然后缩,梁帝沉声,“同昌。”
来人正是方才从桂殿过来的同昌长公主,长公主讽笑了一下,各大勋戚重臣如今泰半都列席在桂殿的盛宴,梁帝虽有意隐瞒行踪,但长公主心知,他没有道理不来这里。
可又有谁会知道,堂堂皇家林苑中,竟会藏着反臣延陵王的牌位,还被本该得罪了的帝王这样牵挂?
延陵王原来也是个正宗的亲王,后来谋逆企图篡位,占领了当年刘楚霸守的河南四镇,不知又从哪里集结来刘楚的残存势力,以至于南线陷入崩塌之危,最终却不敌奉令前来挞伐的简氏,在汴梁行宫畏罪自焚。
“皇兄不必申饬于我,我知皇兄仁穆,他是您亲弟,又何尝不是我的?只叹一母同胞出来的,终究是他要与我等分崩离析。”
回忆起这位延陵王,长公主确实颇有微词,宗室里他资质平庸,姑且得先皇称许一句儒厚,背地里还不是也饱其私囊。
她原先就觉得延陵王不是个善茬,最后倒行逆施做出那等同室操戈的反事,如今仔细品酌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意外的。
“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并不值得被这般对待。”长公主扫一眼那桩只有小字的牌位,转开轻佻的眼珠,说到这里,也知道点到为止。
她虽贵为长公主,称梁帝一声皇兄,但其实关系也没多亲厚,是仰仗他的圣眷才得以养尊处优,眼下多说这么多,不过是仗着道理中肯,他不会计较罢了。
“早些回吧。”梁帝静默片刻,望了一眼外头浓重的夜,只身退出了宫观。
黑夜像一只巨大的幕布,将行宫这一片布置得万籁俱寂,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梁帝缓步走向銮舆,在迫近这一带时,脚步不禁慢下,忽然向旁边偏离了主道。
梁帝脸色骤变,此番临时起意要来行宫,私下召了孔将军前来陪护,却见慌忙奔来的茂殊满脸是血,咬着寒颤急道,“陛下!孔将军在前方绞杀,眼看快要招架不住了,陛下快走!”
宫观内,在梁帝走后,长公主立在静穆中,再次乜斜那桩牌位,眸底略过一丝不齿,不管梁帝听没听进话,反正,她是再也不会来了。
她转身作势离开,眼前的静室黑黢黢一片,室外夜色掩映,平白漏下几株斑驳剪影,她朝门外走去,某株剪影一动,忽然投进来一个暗物,骨碌滚至她脚边。她脊背一僵,黝黑的眸子盯着,从那散束的毛发上抽眼,蹬腿,厉声尖叫——
眠榻上,简高澄凛然睁眼。
在这个阖府陷入沉睡的深夜,如无波的古井中陡然泛起波纹,他披衣起身,调出府卫护守在宅邸内外,随即带领扈随纵马疾行。
夜风凛冽,府里的灯笼在动静中稀零亮起,方管事安抚好宅眷,下人们护佑老太太起身,简老太太站在廊庑外,仰望平静如水的夜色。
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一行黑劲的身影驰马穿过瓮城箭楼,行宫野地外。
私兵簇拥之处霍霍喧豗,赵硕手握黑金色的刀柄,卷了刃的刀口血迹斑驳,就在不久之前,这柄刀将前来格挡的孔将军枭首。赵硕看向身边的臣属,扬眉策反道,“北郊伏有拦截,御林军没这么快到。”
哪知下一刻,忽然有人跑来传报:“有一拨人闯过来了!来势生紧,前面厮杀的人抵挡不下!”然而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这人坚持不住,吐出一口浑血狠狠栽下去。
随人倒下,赵硕看清后面跟来的人。
简高澄携扈随闯入这里,霍然被一群携刀带剑的兵马包抄围住,他眉峰蹙起,身上战损没比旁人干净到哪里去。对面赵硕目露精光,简高澄眉梢轻压,同时也认出了这个逃出诏狱后,迟迟不见行踪的罪臣。
赵硕起初额头上布满黑线,眼前的男子与迎储殿会那日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赵硕忽然放出狰狞大笑,简高澄目不斜视,从他狂悖的情态里洞见某种深敛藏锋。
“我是有眼不识荆山玉啊,差点没认出人来。”
“长公子何苦急着找皇帝,他诏狱都困不住我,可见属实奈何不了我,老皇帝表面光鲜,实则他这龙椅早就岌岌可危,不然也不会将江山拱手交托于常山王一脉。你我都是注定要吃皇粮的,若尔等识相,速速撤离,莫要阻我推他一把,否则,你简氏的处境恐怕难看得很!”
赵硕颧骨突动,说完这番话后,对面男子平视的眸光清冽不变,一只手却缓慢抬起,抚平前襟在乱战中起的倒褶。赵硕见之大喜,这一没有意义的举动,已经暴露出对方心绪被他打乱的事实,于是转头示意身边的人,为自己的论调志得意满。
此时,终于听见对面出言。
“赵公。”
声线似漏下清嘱,赵硕在这一称呼中回头,心口却突然钝痛,紧接着,四周“轰”一声爆发混乱,他从遁入胸口的箭镞上恍惚抬眼——
对面,男子持弓跨在马上,腰际束钩晃动,五指已收,赵硕目眦欲裂,却在摔下马时疾速灰寂,暴毙而亡。
孟锡泉眼看着身边的人倒下,眼看着濒死怒意在赵硕崩满血丝的眼中剧烈迸发,最后归作死寂,情绪终于被牵动。听简高澄言尽于一声“赵公”,才知他只是以问候当做举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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