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误传翊王回府去了,宴席也就将将散了。仆役已擎着铜盆来泼水扫地,扫到南顺王跟前,南顺王不知道抬脚。憋尿似的站着,听围场快报,那报榜人唱名如戏文抑扬:世子爷猎得虎豹各三、麋鹿廿一……南顺王爷面无人色:吾儿奸懒馋滑,何时这么猛了?心知朱安麒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发起癔症来比他妈更甚。
当下到了林子里,漫苑听说朱安麒武德充沛,比一部书还热闹。有个哭得眼眶发青像被揍了一样,有个天生就会弹舌:您儿子说他才是老朱家的太阳呢!
各个世子、公子们暗向南顺王一努嘴,一路循着他们嘴努的方向找到罪魁。但见细柳点水惊起蜻蜓,柳浪深处浮着数十座黄土小动物冢,蝴蝶纸钱般打转。那孽障正跷脚枕臂卧在溪石上,数着云晒月亮。打猎全靠哨获,哨声一响,四方孝敬,俨然气派十足的大司令。
那南顺王是个媚上而不欺下的人,对谁都和气,素日见到自家门房也敬烟敬茶,马夫走卒都能分他半盏雨前,有谈有笑,从不怠慢人。逆子!南顺王紫涨着脸扑将过去,摁着朱安麒头到地上去。朱安麒帽子中间那块玉都掉了,正寻摸时,见到双狼头纹短靿小红靴——是那九公主吉日龙朵。公主笑道:能教千军叩首、万民称臣的大将军王,居然有你这么一个绣花枕、蜡枪头的侄子?还说什么麒麟儿呢,我瞧是膏粱饭桶、朽木粪土、糠秕凡庸、豚儿犬儿!笑掉了大牙,中土也不怎样强大!
南顺王下声怡色赔完百十个不是,转身又见儿子跟公主打架。说厮打是过了,朱安麒满场绕圈,比谁的重心稳似的,像摔跤。吉日龙朵那镶金鞭梢忽地斜飞,竟在南顺王脸上抽出血棱子!
不该拿的总是要还。朱安麒从榜眼直跌至末席,哪受得这般折辱?跃马驰了出去。南顺王拍马急追。
忽见前头居然是翊王,翊王怎的回銮了?
但见翊王加了数鞭纵马向前,一箭——这位箭不虚发的战神竟射偏了!更骇人的是朱安麒的雕翎箭正锁着同只花斑虎……
南顺王霎时面如金纸,翊王这么狼狈前所未有,朱安麒若是抢了头彩那还了得?心念电转间惊弓乍响,南顺王铁矢直取朱安麒坐骑蹄弯。
马没受伤人受惊了,猛一收缰不住,扑通一声朱安麒被摔下马来,一下子掼进溪水里。南顺王大叫:跪安,跪安,快!朱安麒抬手一摸,鼻血,鼻血!晕。
翊王似乎回了眸。怎么能保了翊王十全的面子?南顺王大叫一声哎哟 ,佯作控马不及也掉下来,恰好跌在一个土埂上,硌得屁股钻心地疼。但这是里伤外不伤的事,难显赤诚。他便又就坡儿打滚,滚进埂下的泥淖里去,裹了满身枯叶腐土,口中哎唷不绝,手脚乱画。刹那间就把自己打扮得像滚塘猪一般。前方翊王早就不见了。
之所以箭失了准头,是因为翊王突然看到前头那虬枝横斜处悬着条湘妃色锦绦,正是沈抒遥束腰之物。
这怕是用来做标记方位的。密林苍茫,大得没边。若没有马,恐怕很难靠着双脚在天黑前走出去。
“沈抒遥!”
远处传来狼群低吼,翊王的喊声愈发多了几分焦灼。
猛抬头见苍崖如削处,树桩子上系了一件衣服。看那布料撕扯的痕迹,倒像是有人坠崖后把衣裳绞成绳子攀上来了。
翊王翻身下马,拿到掌中细看,可不就是沈抒遥今早穿的外衫?
五步开外一桩参天古木之后 ,一声泠泠如碎玉:“还给我。”
“还给你?”翊王好笑道,“从来落在我手里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李渐苏,为什么哪哪都有你?”沈抒遥声音隐忍又尖锐,“你真的很晦气。”
一句话倒提醒了翊王。两人由一棵巨树挡着,重柯碧叶之间,但闻其声不见其形。故而一边闲谈,卸去披风,取下麂皮护腕、箭囊,摘了束发嵌宝紫金冠,只余宴游便服、青金禁步,执扇踱步行不动尘,摇身便是那香车美人贵公子了,天付昂藏,丰神潇洒。就袖口几点虎血之外,完全像是踏青游春、簪花宴饮来的。
“我想你颠倒了一些因果,小小地倒打了一耙,”李渐苏就连嗓音也变得多情起来,“是谁逃了学,混入神机营敢对大炮动手脚,搅得好端端一场皇家宴会鸡飞狗跳,是谁先找满世界的晦气的?”
“你尾行监视?你盯我梢?”
“我忧心挂怀。这是护花。”
“你要去报官?押我见官?”
“哦,那也不一定?”李渐苏扇子敲得树咚咚响,“只是萍水相逢,大约还没到得罪你的地步。”
“你不是得罪我,是恶心我,腌臜我。你这叫不要脸。”
“何必把话说绝?不要总跟我过不去,我的难处你不知道。若肯推心置腹地聊聊你究竟如何做出的这桩壮举,这秘密兴许就成了你我之间的风月闲谈,成段风流佳话。那翊王殿下也并非不教而诛的无道昏君,收揽英奇,爱才若渴,是个十分懂行的藏家,无不有饶你之理。”
“凭什么?”
“就凭——”李渐苏闲得把沈抒遥的腰带系上了自己的扇子上,摇了一摇,香风扑面,“沈小姐,本公子这就差人抬着八抬大轿、八宝香车,请你去苏州府衙喝喝茶了。”
月上梢头。沈抒遥说不过就一副不想沟通的样子。久久的沉默过后,大树后面才再次传来冷玉一般的声音。
沈抒遥说:“炮手自己点的火,不过迟了半柱香炸响,与我何干?”
两个时辰以前,锦衣卫见到沈抒遥乔装进了神机营,战战兢兢禀报翊王。得到一个“王妃爱去去哪”的回复,似乎是只要王妃喜欢,玉玺当板砖用,塞进炮筒当烟花放了也由他。且还没来得及说出神机营三字,就被斥责:不要一会来说一句,前朝场合报后院事,什么鼓噪是非的长舌头,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求到本王的眼前来?
锦衣卫只得问宇文翼,宇文翼哈哈大笑:火炮重地恐生变故?王妃若没让红衣大炮震哭已算女中豪杰咯!
李渐苏说:“好大一句废话,你把我当三岁娃娃么?那三门大炮本是礼炮,朝天上射的。在我耐心耗尽之前,你最好实话实话。”
“铅芯包陶土增加炮弹配重,初速度降下来,抛物线本就会变。”
“礼炮三响后炮膛已冷,哪来的后续三发?”
“因为每门炮我填了双响弹,统共六发。炮手不知道。”
“有点意思,倒要请教了。”
“第一这是双模火药系统。先打出去的速燃层,炮膛底部铺设传统礼炮火药,硝石七硫磺一木炭二,顶部添加改性火药,硝石六成五硫磺八木炭二淀粉七,中间浸醋宣纸分隔两层,醋液腐蚀纸层需八到十分钟;第二改变引信,将传统麻绳引信替换为螺旋刻槽竹,总燃烧路径延长十倍。第三改变发射角度,用蜂蜡混合松香固定铅块,火药燃气温度200℃时熔化需8分钟,重心偏移,铅块熔化后滑向弹头,原设计85°仰角射击,使炮弹飞行中自动调整为45°弹道。所以炮兵只点了一次火,但是速燃层产生少量烟雾和火花,缓燃层引信在炮膛内无声阴燃,延时触发第九分半钟,醋液蚀穿隔离纸,缓燃层火药被引燃,第十分钟改性火药完全燃烧,推动配重弹射出。”
李渐苏眉棱微微抖动了一下:“掐得这般准?”
“误差在可接受范围内。根据弹道方程,计算弹道修正容差,初速误差±5米/秒,射程波动±22米,风向补偿通过调整铅块重量±5g抵消3级以下风力……”
沈抒遥改造大炮统共用了半刻钟,就离开了炮房。结果,这三发品字炸点正围着小乌刑场。
他下午去死牢找小乌,却扑个空。牢头说人犯押去祭旗了,急忙赶来,所有东西都是就地取材。当然也没跟小乌通过气,硝烟漫卷之时,小乌心有灵犀趁乱遁走,至今不知是小姐搭救。沈抒遥为了找小乌找到日头西沉,被翊王府浩浩荡荡的数队尖兵菁英铁骑前后包抄,乌云压城撵得慌不择路。以为是缉拿他的,一脚踩虚掉下悬崖,树杈子挂住了。
搓了衣服当绳子,牙咬着攀上来,正撞见守株待兔的李渐苏。
“该说的都说完了,衣裳还我……”
话头卡在喉间,李渐苏鬼魅般闪至跟前,虎口钳住他下颌。
刹那间又已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李渐苏凤眼生威,冷声质问:“谁派你来送死的?”
天黑得发紫,什么也看不清。沈抒遥听着声音冷静超然,实则已经被李渐苏的阴魂不散弄得脸色又青又白:“离我远点,你又脏又臭!”
李渐苏微眯着眼:“心里雪洞也似,却跟我装模糊儿?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了,深闺绣户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个人痴小,倒会这么多奇招怪法子摆弄火器营的机巧?叫奇了。神妃仙子也不能这样。”
这般手段搁在工部军器局,跟那帮老学究比,也可谓人神之道殊。
这并不是沈抒遥主动学的。他极度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因为一旦有噪音,他就很容易被过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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