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出了何事?”戚丹芙压低声儿问。
赵里正趁旁人未留意,往她怀里塞了个布包:“亏得你们眼厉,那贼人是攻南诏溃下来的卒子,欲混入队伍,打劫柳司马一家。”
天宝十年四月,唐征兵攻南诏,大败。泸州刺史麾下溃散,这些溃卒便招揽亡命之徒,沿江劫船焚仓。此番被赵里正领着武吏捕获,搜出了一批锦帛,剑南道节度使做主分赏,赵里正没忘替他们请功,也争了两匹下来。
“你们姊弟孤弱,带着绢帛易招人红眼。”赵里正的声儿更低了,“我同你们折成了钱,莫声张。”
她心口一热,指尖触到钱袋的硬棱角,忙掏出早备好的清郎官,塞入里正手中。
“这……这怎使得!“赵里正眼角瞥见酒囊上的西京字样,推拒的手势却是缓了。
“不过是家乡特产,让里正尝口鲜,有何使不得?”她神色坦荡,倒说得赵里正腰杆都挺得更直了,将酒往兜里一揣,笑呵呵去迎旁人。
回了骡车,弟妹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她小心打开钱袋,麻绳串着的开元通宝,码得整整齐齐。
“数数看。”把钱袋轻轻放于小妹膝头,小妹包着热泪却又乐呵呵地点:“两贯,足陌!”
将钱分藏进三人的夹袄,她半掀车帘,迁徙队伍排得长长的,赵里正领着亲信穿梭其间,喜气洋洋地点人,洪亮的嗓门几乎冲破雾气,她忽然想起穿来时吼她的戚老娘,想起那夜马子的恶臭,想起暗渠采药时指甲缝里的泥。
一低头,怀中一左一右依偎过来的两个小脑袋,暖烘烘地贴着她,她轻声说,在告诉他们,也在告诉自己:“走了,家就在前头了。”
雅州多山,地广人稀,赵家村更是有名的富贾村。
村中发大财的举家搬到了城里,按唐令,市籍贾人名下不得单独立永业、口分田,他们便将良田卖回给村里。
发小财的只留下老幼守屋子,连日在外奔波,回乡一出手就兼并数亩良田,成了大地主,勾得更多人外出经商,留下的也只想种利厚的茶树。
然,唐有诏书明言:“良田给食,不得别栽花木”,他们就天天往山头跑,地主们连佃农也雇不着,顶多熬上两年亏空,就要将田折价卖还给赵里正。
如此两手一捣腾,里正既给村里挣了钱,又能收回田地分给贫户,因而他也懒得拦。
只是村子越发富得流油,人却越来越少,四月征讨南诏改“府兵制”为“抓兵制”,将仅剩的男丁都捆了去,回来的寥寥无几,朝廷又增加了明年贡茶蒙顶的贡额,还派了督查使来。
赵里正终是急了,月月往雅州刺史邸跑,整宿整宿地坐在刺史屋门前哭。
刺史瞧着这个族兄,心头也不是滋味,便同他合计招些浮客、残兵、遗口等落户,不仅能破解村中劳力短缺的困境,还解决了城中流民问题,是他们的一大政绩。
正逢柳司马不愿入住州城,以他的名义牵头,更是顺理成章。
怀里揣着特批文书,手上挥着牛鞭,赵里正领着百余人往赵家村去。
——
剑南节度使牙兵衙
“近来盗贼尤为猖獗!”崔圆一拍书案,惊得一旁点锦帛的徐子安一哆嗦。
崔兰泽见大伯同幕僚骂得面红耳赤,便留心听了一耳朵。
先言及南诏残兵沦为草寇四处霍乱,流民浮户陡增,各州动荡加剧。这些是他赴任前,就已掌握的情报。
后言安禄山拥兵自重,还妄图将手伸至剑南道,窥伺铁矿等物,恐有自铸武器之嫌。倒让他想到了在驿站识破的间匪。
“秉蕳①,依你之见,何如?”崔圆见侄子竟有几分兴致,出言询问。崔兰泽瞥了一眼正厅悬挂的画卷:“心有异。觊觎剑南道也不止看重铁矿。”
顺着他的目光,崔圆和幕僚猛地一怔,大堂陷入了静默,数息后,沸反盈天。
理了理衣袖,他抽身离去,缓步行至徐子安身旁,轻描淡写道:“一摞五十二匹,共八十三摞,还须数?你数明了吗?”
扳起手指记下数到的数目,徐子安方得闲回嘴:“不会珠心算,我还不会数数了?跟你们这些动脑子的人说不明白,我不必数清,只是享受数钱的快感!”
“欲念太重,我不愿去刑部大牢见你。”崔兰泽悠悠警告,耳畔忽而一静。
转头就见方才激烈讨论的众人,皆面露同情的望向他,大伯扬着方启开的公文,脸上挂着戏谑的苦笑。
崔兰泽心中冷哼,果听大伯道:“此前,雅州刺史提出解决流民浮户之法,我上报后,朝廷命先于赵家村推行。正巧赵家村为贡茶重点,且赵家村的西码头卧虎藏龙,尤为关键,吏部抽调在剑南道的监察使督办,抽中了你。”
“呵!”崔兰泽轻笑一声,收拾行囊欲启程,而赵里正领着众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到了村子。
里正娘子何氏早得了消息,唤上村中的婆子、嫂子们,已清理出绝户的院子,挑了间最空旷的,熬了一大锅米粥等他们。
柳司马家有灶头娘子,一到地儿就借了院中的灶房,扯了些地里水灵灵的青菜,还去隔壁院,讨了块房梁上挂着的油亮亮的腊肉,做得喷香,连还在车里的戚丹芙三人都嗅到了。
骡车腿短,待他们进院时,人到全乎了,六个穿着绸子裙、头戴珠钗玉环的娘子最为惹眼,踮脚站在墙角,用团扇半遮面,侧头斜眼往院子中望。
院中起了口大锅,何娘子蓝布包头,腰上系条秋香色襟子,窄袖挽至臂弯,招呼着下车的众人来舀粥。另几个同她相同打扮的娘子,递碗、发筷、指挥排队,一切井井有条。
领着弟妹从嫂子们处接过碗筷,道谢后,往她们口中塞了块自己做的猪肉脯。猪肉价廉,上好的肉脯要切得薄如蝉翼,她做了整整一罐才二十文,算不得甚稀奇货,却让嫂子们瞧她的目光愈发和蔼。
见她这般做,有心之人纷纷效仿,给嫂子们簪花、赠枣,嫂子们忙得汗津津,却扬起了爽朗的笑。
何娘子的笑也更真了两分,轮到戚丹芙三人时,将他们的碗打得满满的。
戚丹芙边接过,边朝小妹扬了扬下巴,小妹忙从怀中掏出个纸包:“何嫂嫂,我阿姐做的米糕,不值几个钱,给姊弟甜甜嘴。”
说罢,将手中的糕点,塞进了何娘子腿边立着的小娘子手中。小娘子一手抱着油纸包,一手牵着胞弟,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娘。
油纸包不住米糕飘出的甜香,何娘子暗自咽下心头的苦涩。
因她男人是里正,他们就得勤勤恳恳守着村子,里正月俸才几何,幸而她娘家做生意发达了,她也掺了股。但就算不缺钱,为了村子,他们还要张罗伺候人,连孩子们都要眼巴巴饿着肚子陪笑。
瞧着孩子们渴望的目光,她点头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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