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新闻后,爸爸妈妈决定让加奈转学。
“无论怎么样,在学校做那档子事也太丢人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加奈晚上下楼喝水的时候,听到了爸爸妈妈在客厅的谈话。她一下子没了渴意,小偷似的缩在楼梯的阴影里。
事故后,加奈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噩梦,梦里总有长满眼球的黑色怪物掐着她,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送进嘴里。清醒的时候,家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就能让她心脏狂跳,脸色发白,有时是被风吹起的窗帘布,有时是爸爸回家的开门声,有时甚至是勺子掉到地上。心理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让加奈尽量避免人多的环境,在家里好好修养。
“本来以为是好学校,怎么也想不到会出霸凌这样的事件。”
“是啊。我看网上说,是那个老师有心要报复男方,所以就挑唆学生私底下欺负他女儿。真是的,成年人的事情怎么能把孩子扯进去……”
“佐藤老师才不是这样的人!”
加奈忍无可忍,高声打断父母的对话。
“加奈,你怎么还不睡觉?” 妈妈站起来,扶住她肩膀,“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佐藤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加奈眼睛里又生出泪意。她脸薄,哭起来眼睛鼻子就像过熟的番茄红肿起来,让本就平庸的一张脸更显滑稽。好在做母亲的已经对女儿的爆发习以为常,她笼住女儿肩膀,摸着她的背安慰她:“对不起加奈,是妈妈说的不对。妈妈向你道歉。”
“不是向我,是向佐藤老师。” 加奈抽抽噎噎地说,“她没有教唆学生,她没有。”
说着说着,加奈印象中佐藤老师的脸越发清晰起来。她想起她跃动的短发,活泼的语气,还要粉笔在黑板上踢踢踏踏落雨一般雀跃的声响。从小到大,加奈就是别人眼里比普通还有普通的孩子。小学会把1+1写成3,到了初中还念不对海豚的英文。肉圆的小脸,蝌蚪似的眼,还有一个遗传自爸爸的蒜球鼻。第一次有人夸她美是在佐藤老师的作文评语里。老师说她文字有灵气,读起来像山溪敲打石头,清脆悦耳,朗朗有声。她把评语读了一遍又一遍,比听十个男孩子齐声表白还要开心。
此后国文课成了她唯一抢着发言的课,也是她唯一能稍稍从藤原身上抢过一点风头的课。藤原是富家女儿,美相貌,美姿仪,头脑又聪明,对谁都是轻声细语,款款温柔,是用一整本《万叶集》都描述不完的人物。和她站在一起,和她站在一起,加奈感觉自己就像是200元一沓的草稿纸,稍稍用力写字就能划破。此时,加奈才明白廉价是什么含义。平凡就是廉价。
而佐藤老师的课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廉价。在短短四十分钟的课堂,世界不再有美丑贵贱,文字成了唯一的准则。谁能领悟到更深刻的想法,谁能说出更精妙的言语,谁就能得到那句至高无上的嘉奖——
“真好。”
此刻课桌神圣如领奖台,加奈站在其后如冠军将受嘉奖。她承受着同学的目光,承受着其中欣喜羡慕嫉妒种种情感,以无限光荣之心将这个贵重的词汇收进心里。
“加奈,以后不考虑成为小说家吗?你这篇写得真好,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刊登。”
一次放课,佐藤老师拿着她的小说问。
那一秒,加奈决定无论她以后在哪里,她都要写作。
佐藤老师的办公室欢迎所有学生,所以很多学生下课,午休,放学都乐意找她。聊学习,聊心事,聊文学。加奈永远都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她爱佐藤老师,她敬慕她的学识,歆慕她的真诚。如果她做不了小说家,她要做一个像佐藤老师那样的老师——
直到家长会那一天。
加奈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拿着文学社新做的刊物去找老师。这是她入社后参与编辑的第一本月刊,里面有她的一部短片小说和一首诗歌。
在楼梯处,她遇到了匆匆跑下来的千代子。她从没见过千代子慌成这个样子,横冲直撞,像从楼梯滚落的一只水晶鞋。
“藤原。” 她被同学冲得一个趔趄,勉强扶住墙壁没有跌倒。只见千代子抱着卷子重重跪下,膝盖和大理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让加奈自己的腿也隐隐作痛。但千代子像是背后追了一只肌肉爆炸,口吐长舌的怪物,她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向楼下奔逃。
发生什么了?
走廊里千代子的脚步依稀回荡。加奈走上去,看到国文教师紧闭的办公室门。门里的谈话声听不真切。她以为老师忙,就站在门外等。过了好一会儿,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高且魁梧的男人,穿白衬衫,臂弯里挎着黑西装,走起路来铿锵如铁锤击打钢铁。加奈认出来,这是藤原的老爸。她在校门口见过他和藤原站在一起,像两顶并列陈展的宝石头冠,不过冰冷华贵的一顶是给国王戴的,小巧精致的一顶是给公主戴的。
他根本没注意到加奈,或者加奈不值得他注意。加奈怯生生探头进办公室,看见佐藤老师正背对着门,肩膀一耸一耸的。“老师哭了。” 加奈捧在胸前的期刊被指尖卷起,挤压,垂落在腿边,皱得像一束枯萎的百合。
“加奈?” 老师听到动静,回过头,右脸被拿纸巾捂住,左半张脸是惨淡的死白。在她脖子上,加奈看到了几道紫红色的斑痕,像戴了一个沉重的铁镣铐。在千代子刚上初中时,父母就给她普及过知识。她知道这个红印不是过敏,虫咬,是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血瘀。
“老师,我来给您送月刊。”
“好,你放在桌上吧。”
加奈没说她的诗歌在第十二页,短篇小说在第二十四页。她向老师道别。老师如释重负的神情刺伤了她,她鞠躬,在垃圾桶里看见了几团被揉成团的作文纸。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就像语言描述不出极致的美,也描述不出极致的丑。她想象不到老师是怎样在她们的作文上被蹂躏,被打碎,正如她想象不到一具膨大腐烂的巨人尸体怎样把金阁寺压塌。
但她文学的金阁寺倒塌了,焚毁了,变成了拭去污渍的破纸。
一切都仿佛在预见中。佐藤老师公布了离职的决定,班里的女生哭做了一团,像航船时丢了灯塔,所有人马上就要沉没。她们给老师送贺卡。加奈想了很久,写了扔扔了写,最后只有一行写的不像样的句子:老师,我们在你身边。新老师来的那一天,看着千代子的空桌子,加奈忽然产生了很深的憎恨。优雅的千代子,美丽的千代子,好学生的千代子归根结底是一个懦弱的罪犯。她比她先到办公室,她比谁都有资格阻止她父亲。但她没有,生病在家,卧床不起,直到一切重归太平,才摆着一张无辜的脸走进来。
凭什么拥有全部的千代子要连我每天四十分钟的美好都摧毁呢?
“词藻堆砌,语义混乱,我不懂你要表达什么。”
加奈看着右上角鲜红的数字,很久没说话。同桌说她的表情难看得像一个生了死胎的女人。
在吃饭的时候,大家再一次惋惜佐藤老师的辞去时,加奈说了实话。
“是藤原的老爸对老师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老师才走的。” 她没说什么不好,但所有女孩都明白了,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绳结把她们联系了起来。她们拥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个敌人就是藤原。
藤原桌子上的字是加奈在网上查的。有些她明白,有些她不明白,但核心的意思一样,都是批评,谴责,诅咒,侮辱。写的时候,她感到心里有一团黑色的火在燃烧。她知道,写完这些字,她再也成不了作家了。
加奈抹去泪水,看着妈妈,大声说:“佐藤老师从没让我们干过这些事。”
父母对视了一眼,神色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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