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的晚上,皎白的月光移过慈宁宫的黑瓦檐兽上,小太子从擎着的书本上移开疲惫酸涩的眼眸,盈盈跳跃的烛光映出小太子茕茕孑立的模样,西暖阁中已然只有朱翊钧与孙海两人,一坐一跪,朱翊钧抬起头,透过莹白的窗牖,风光肃入户,空余尘埃如蜉蝣般追逐挣扎、向死而生。
“你有何求?”
朱翊钧叹息一声,被这奴婢一跪,书是读不成了,少不得与他分辨分辨。
跪着的孙海似乎被这语言一激,更显惶恐,狠狠地啜泣一声,猛地抽了一口鼻涕,惶恐道:“奴婢、奴婢,不知?”
小太子见他涕泗纵横的模样,暗中皱了皱眉,这是没有被教训过的小宦官才会犯的错误,像是冯保那样的大珰,即使受罚,也会尽量给主子看到体面干净的一面,即使凄惨也要惨出美感,绝不会让主子看到一张腌臜面孔,徒惹人厌烦。朱翊钧在后宫短短几天,已然敏锐感觉到这个魏阙兰宫不过是一座华丽无比的牢笼,自己就是那只血统高贵的金丝雀。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照样一年年浑噩地困顿于紫禁渊薮之中,那些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在众僚舌吻之中虚应个景儿,如同被高高拱起的佛陀,若不是披上那锦斓袈裟,遮挡起这草胎泥塑,众生又怎知我尘缘已断、金海尽干!
朱翊钧语气平静道:“不知?那你现今跪于我面前是为何?学前廷臣子充数邀名,还是学冯保沽恩恃宠?”
这话说得何其诛心,孙海脸色全变了,磕磕巴巴道:“奴婢不……不敢,不敢如此,奴婢谢主子搭救!”
“搭救?”朱翊钧面对孙海的感激并不动容,只是平静地问道:“咱为何要救你?”
这话将孙海问懵了,他被掌刑太监拖走时就万念俱灰,人面对死亡时总是无限恐惧的,谁知一时竟然峰回路转,他打心里感激冯大珰,冯大珰柔仁,没有第一时间将自己沉井,反倒是打了自己一顿板子扔回廊下家等死,虽然打得皮开肉绽、剥肤之痛,可是能活着一天就比死了一天要强。然后就等来了小太子的求情,主子一句话,自己就有了吃的、热水和伤药,捡回来一条小命。
尤其是看到冯大珰脸上挂了头彩的样子,心里就越发感激起小太子,冯公公一向受到李贵妃的信任,却因为这事伤得头破血流,自己这始作俑者不但能留下小命,还能继续回来当差,内廷十万奴婢也不定有一个这等幸运的,他哪里能不知道厉害关系,见主子问得奇怪,自己只好掏出肺腑之诚,“是主子爷心地宽厚,慈悲心肠。”
朱翊钧轻笑着摇摇头,孙海低头恭敬地跪着,所以不曾看到小太子的眼神,“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明白么?”
见孙海还是不明白,朱翊钧叹息一声。
“冯大伴是这慈宁宫的座主,将来保不准还能是皇极殿的座主,你能从他手上逃命,是因我宽厚么?”
孙海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了,“主…主子?”孙海不由得说话都在结巴。
“我与冯保的话,你听谁的?”
孙海心里吃了一惊,“太子爷是主子,我自然听主子的。”这话回得很有几分水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眼前小太子是君父、是主子,自然是听主子的。
“我与娘亲的话,你听谁的?”
饶是孙海进宫服侍了小太子两年,还是被小太子突然的转变撞了个猝不及防,一时间竟然觉得眼前并不高大的小人突然间剥下了一层温润人皮,改头换面成了一个诡谲怪诞的妖童,静静地似要噬人之魂。
这只妖童又轻轻地在他耳边问道:“我与圣上的话,你听谁的?”
孙海狠命地将头嗑在地上,“主子,奴婢愚钝。”孙海顿时心如擂鼓,脸色惨白,一层一层汗珠子从额上渗出,直喇喇地滚落到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
朱翊钧拿手拍了拍孙海的肩膀,示意他退下吧。
孙海被朱翊钧拍得一个激灵,三魂七魄归位,然后才反应过来,此时由不得再犹豫,直接对小太子行了一个五拜三叩大礼,“孙海拜见主子。”
“行了,起来吧。你与前廷有往来么?”
孙海大惊失色,忙跪下道:“万万没有,主子,后宫宦官不得私自交接大臣。”
朱翊钧叹了一声道:“是啊,太祖皇帝的《皇明祖训》有言:敕内官毋预外事,凡诸司毋与内官监文移往来。可是孙海,咱现在需要知道前朝的各种消息,你是听太祖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孙海这回倒是不再犹豫:“唯主子马首是瞻。”
朱翊钧这才点点头,兀自坐回了桌案前,接着没有读完的书再次一句一句认真看起来。
申牌时分的文渊阁,已经点齐灯火,辰近申出,是内阁雷打不动的当值时间,一众政府衙门都是在外廷办公,只有六科廊和内阁值房在午门以北内廷之中,可见内阁阁臣与六科给事中在大明官场上的地位。张居正搁下笔,揉了揉眉心,忽然思念起江陵老家庐舍下氤氲而起的炊烟,伴着烟岚云岫的潮气,丝丝缕缕皆是吾心安处,书画一船烟外月,湖山十里镜中人。
冬日的寒意在值庐里流淌,似乎隔着绰约的薄纱,隐约窥见廊中孔子雕像在向他微笑,张居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似乎有些冷,又有些孤寂,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值房,那是世宗皇帝修筑给权倾天下的严唯中的元辅居处,比北侧这几间狭窒寒冷又挤在一起的房间要宽敞而温暖。对面的值房里坐着高拱高元辅,似乎也没有下值,张居正看了半晌,慨然一叹,又记起江陵的山水,远处的微光与身后的家乡,似乎是难以取舍的抉择,犹豫间,只见高元辅穿过冰凉的黑暗,迈入张居正的值房。
“太岳,还没下值?”高拱侧了侧身子,环顾了一周道。
“今年漕运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胶莱河地形复杂,不理清楚,心中不定。”居正答。
“总不至于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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