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钰公文发出没多久,容州便迅速发来一道信函。
寒暄之语仅寥寥一句,容州知县开篇便说距容县县北四公里处,有一怪力乱神的流言传出,颇有愈演愈烈之势。吏人前往调查多次皆无功而返,前两日还凭空失踪了好几名吏人。
侥幸回来的吏人磕磕巴巴汇报,说那村子里不仅有夜间徘徊的幽魂还有成了精魄的山鬼。
方钰抽空回信,三人以货郎身份进村,而村外隐蔽处自有一队吏人交替等待,期望这次能将凶手一网打尽。
船橹划开墨绿水面,早上起了一层薄雾,丝丝缕缕挂在山间,沈汀不免觉得有些凉意,把萧颂安摇醒之后,三人各自整理了一番衣装。
方钰留意着沈汀的衣饰:“宝青山乃佛、道兴盛之地,多年前还出过一名相师进入司天监。这次我们低调行事,万事以安全为先。”
沈汀点头,萧颂安也没反对,这俩心里都说:“万事安全为先,但某人的安全好似不算在内。”
因此沈汀和萧颂安默默回头看方钰时,方钰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船轻轻撞击石岸,便装的吏人从船尾过来,递给三人三份信烟:“如遇险情便点燃此物。”
沈汀接过,踏上岸后,她才好好打量起这座山,宝青山一如山名,山上植被众多且并未被这里的村民开发完全,右侧山腰处唯一的一道栈桥从中断开,徒留桥头亭突兀地立在崖边。崖下距栈桥约百步处,有刚开工没多久的石桥还在建设中。
几个汉子刚歇下来,女人们拎着木篮送饭,等沈汀三人一步一泥地走到人群附近,引起对方注意后,萧颂安大跨步到了最前方,他朝各位作了一揖,笑道:“打搅各位了,我们是收货的货郎,听闻宝青山暮塘村盛产上好的广金钱草,特地来此做做生意。不知可否让我们……”
他这一波自我介绍没惊动太多人,只有一个女人咬着馒头转身,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看起来风尘仆仆的三人。她拧起眉毛:“货郎?谁家奔波的货郎长得这么白?”
萧颂安一噎,沈汀拉起方钰窜上前来,笑道:“误会误会,我这朋友没说清楚,我们医馆收货的货郎寻亲去了,一时找不到特别合心意的,我们几个便自己来了。”
她把方钰往前推了推:“这是方大夫,医术很好的,留宿收货的这几天还能给村里人看看小病。”
众人一时没说话,宝青山被江水环绕百年,和外界相连的那条小路被山洪早早磨毁,宝青山自此与世隔绝,要是遇见难事想要进县城看看,都得顺着江水打量天意。
有时事态紧急耽搁久了丢了性命,那时的村民也只将这事归咎于飘渺的缘分上,后来从宝青山千辛万苦出去的相师为暮塘村修了一道栈桥,历经短短三年风雨,竟在前几日的暴雨中崩毁,村里唯一的大夫也命丧于此。
大家互相打量了一下,还是一个面色极白的人站出来提议:“村里大多吃斋。若是小娘子和两位郎君不介意便可留宿在此。”
他朝身后人交谈几句,便缓步过来为沈汀等人引路。
山路崎岖泥泞,沈汀几人一步一滑走得颇为艰难,谁料茂盛的草木里忽然窜出来一只黄狗,速度之快,体型之重,四脚溅起泥点腾空一跃——
瞪着一双清澈的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有些洁癖的方钰身上,方钰忍无可忍,黑着脸把小狗拎起来打算递给另一边哭笑不得的萧颂安身上,奈何这狗同方钰一见如故,硬是扒拉着衣物不肯下来,顺道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方钰的脸。
这一遭变故彻底给四人破了冰,沈汀和萧颂安合力把黄狗扒拉下来,那人忍俊不禁道:“这是我们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调皮得很,当年栈桥还没塌,外界偶尔有人拜访,首先就得和黄狗打招呼。忘了介绍了,各位唤我柏祁就好。”
“汪!”黄狗兴奋地冲着沈汀叫一声,随即便跟泥鳅似的翻滚下来往前跑,见人没跟上,还好脾气地在那等着。
独在异乡为异客,沈汀在此世溜达许久都没找见如何回现代的踪迹,找不到现代的人,现在只是看见纯种中华田园犬都感觉心灵被极大地抚慰了。她指了指黄狗道:“它叫什么名字?”
柏祁有点意外:“一只畜生而已,我们一喊他便过来了。硬要叫名字的话……”他一边招呼着黄狗一边往里走,直至一块半人高的巨石斜靠在村口。
柏祁上前用素帕擦了擦,“暮塘村”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硬要叫的话,就叫‘狗’吧。”柏祁轻轻笑起来,蹲下招呼道:“狗来。”
黄狗没给他这个面子,颠颠地跑到石碑下和着稀泥翻滚一圈,回头扯着方钰刚理好的衣袖往村子里冲,萧颂安看热闹不嫌事大,拉着沈汀去追方钰。柏祁在后面喊两声狗竟然没追上。
众人一路往里跑,惹起许多村民注意,挑着水的,收着衣裳的,大声聊八卦的。三人一狗狂然穿过炊烟,竟然一路跑进了寺庙内,几人站在中央,左右两边皆立了两尊神像,正前方则是一个圆柱形的建筑物。窗口极小,门也狭窄,外边堆积的尘土砖石有了半人高,看样子还没清理完全。
经历之前三遭,众人对神像实在有些后遗症,沈汀抿唇往旁看,只见那四尊女神像不知立了多久,连面容都斑驳了许多,但肩上红绸仍旧鲜艳如初,盯得沈汀恨不得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十个大字拉在脑门顶上。
方钰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不是那几个邪神。”他走近看,发觉神像身下还有两行小字:“是为纪念孩子们献身河神,平息洪水所塑的纪念神像。”
沈汀脸更臭了。萧颂安转头一看,敲了沈汀两个爆栗:“稍微收敛些。那劳什子幽魂和山鬼还没套到消息,别打草惊蛇了。”
柏祁的体力竟然还不如沈汀,一路小跑过来要了半条命,他扶着斑驳的门楣,感觉喉咙开了窗似的五脏六腑的血腥气一个劲儿地往外冒,他干咳两声,撑着双膝道:“那狗平时最喜欢在此地睡觉。我应该先牵根绳防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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