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已至,温招安顿好了一切,走到了阮时逢的寝殿前。
她在廊下站定,抬起手,指尖将将触到门板。
门却从里面开了。
阮时逢站在门内,一身素色里衣,外袍松松披着,墨发未束,几缕散在肩头。他脸上没有平日那点散漫笑意,眉眼间沾着夜色的凉,却清亮得不见半分睡意。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像等了很久,久到成了习惯。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廊下的灯火斜斜照过来,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她的身影也拢了进去。
风过回廊,带起衣袂微动。
这一眼,像穿过了许多纷乱的日夜,穿过了巫霭林的雾与火,穿过了生死的边缘与不得已的别离,最后落在此刻,落在这扇悄然洞开的门前。
温招的手还停在半空,门内的人却已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肩头沾染的夜露凉意。
他没问她为何而来,只是侧身让开一步,昏黄的光从他身后漫出来,将她站着的廊下也染暖了几分。
“夜里风凉。”阮时逢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什么。他解下自己披着的外袍,抬手拢在她肩上。
衣料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热,连同那股干净的、像龙井茶香般的气息,将她周身残余的寒意轻轻包裹住。
他的动作很自然,手指拢过衣襟时无意间碰到她微凉的下颌,一触即分。
温招抬眸看他,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了浅浅的影,神色专注得像在做一件极紧要的事,仿佛替她拢好衣襟便是此刻天下头一桩大事。
“进来吧。”他温声道,等她先迈步。
屋里烧着炭盆,暖意融融。
炭盆里的火噼啪轻响,映得满室暖黄。她肩头还披着他的外袍,那股干净的暖意丝丝缕缕透进来。
阮时逢在她身后合上门,将冬夜的寒气关在外面。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温招接过,指尖碰到杯壁,是恰到好处的温热。
她没喝,只是捧着。
两个人都站着,谁也没先说话。屋里太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阮时逢看着她脸上的银面具,看了很久。
久到温招几乎要以为他会在这样的静默里问出些什么来。但他没有。
他只是走近一步,又一步,直到两人的影子在炭盆的光里几乎叠在一起。
他微微弯下腰,视线与她平齐。他不喜欢让她总抬头看他。
“伤怎么样了?”他问。声音很轻,像怕碰碎了什么。
温招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面具遮着她小半张脸,他望着她的眼睛。她那眼睛里的墨蓝色在暖光下显得很深,像藏了话,又像什么都没有。
“不妨事。”她说。
阮时逢没动,依旧维持着那个平视的姿态,目光落在她眼睛下方,仿佛能透过面具看到那些看不见的旧痕与新伤。
“巫霭林里,”他顿了一下,声音更缓了些,“都累到认不出我了……况且,你的手,很凉。”
温招的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她没说话。
她的痛不能说,一说便破了。
她习惯把它压实了,埋在骨头缝里,等它自己慢慢长成身体的一部分,不痛不痒,只是偶尔阴雨天会发沉。
屋里静得能听见炭火裂开的细响。
阮时逢望着她,望进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深处。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气声落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有些无奈,又有些了然。
他直起身,走到炭盆边,用铁钳拨了拨里头的银炭。
火星子往上窜了窜,光映着他侧脸,轮廓显得柔和。
“温招。”他背对着她,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温招指尖微微一紧。
“疼了不用忍着。”他说,声音平平的,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这里没有别人。”
他转过身,手里多了块干净的帕子,浸过热水,还冒着丝丝白气。
他走回她面前,没碰她脸上的面具,只是把温热的帕子轻轻放进她空着的那只手里。
“敷一敷眼睛。”他说,“累了就歇会儿。”
温招握着那块温热的帕子,湿意透过帕子渗进她冰凉的指尖。她没动,只是看着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却像雪地里呵出的一口白气,真实地化开了。
“傻丫头。”他说,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拿她没办法的纵容,“疼又不是错。”
温招垂下眼,看着手里那块帕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慢地抬起手,隔着面具,将温热的帕子轻轻覆在自己眼睛上。
暖意透过薄薄的银质,渗入皮肤底下。
她一直挺直的肩背,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阮时逢没再看她,背对着她走到窗边,将支摘窗往下放了放,只留一道缝隙透气。
夜风从缝里溜进来,吹动他未束的发,也吹动了炭盆里暖黄的光。
他怕看到她哭,他也知道,温招脸皮薄,如果哭了,定然不想让他看到。
过了许久,温招放下帕子,忽然望向他开口:“阮时逢。”
“嗯?”
“你为什么要来?”
她问的是巫霭林,是万诡门,是这所有与她有关的麻烦。
阮时逢回头,他又笑了,那笑意很淡,却真。
“我想来就来了。”他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温招不懂。
炭火的光在他脸上跳跃,那双桃花眼亮得惊人。
“你会死的。”她说得很平静,“跟我扯上关系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
阮时逢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温招。”他说,“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要算个值不值得。”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脸上的面具边缘。冰冷的金属,温热的皮肤。
他看着她脸上那副冰冷的面具,看了很久,久到温招几乎能数清他垂下的睫毛。
然后他伸出手,指尖很轻地碰了碰面具边缘。
“能摘吗?”他问。
温招看着他,没说话。
阮时逢的手指没有动,就那么悬在那里,等她一个默许或拒绝。
炭火的光在他眼里跳跃,映出一点安静的执着。
温招垂下眼,极轻地点了下头。
阮时逢的手便落下来,指尖贴着面具冰冷的边缘,动作很缓,像在解开一个系得太久的结。
银面具被轻轻取下,搁在一旁的桌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面具下的脸露出来,在暖黄的光里显得苍白。
左脸那几道诡谲的暗纹还在,从额角蜿蜒至眼尾,像某种沉睡的烙印。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面具取下后,温招没有抬眼,只是微微偏过头,仿佛那半边脸颊上的暗纹是什么需要藏起来的东西。
阮时逢的手指停在半空,没有立刻落下。
他看着那几道从她额角蔓延至眼尾的纹路,在暖黄的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像是墨色在苍白的宣纸上无声晕开的枝桠,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从她皮肤底下生长出来。
他的眼神很深,里头的东西太多,一时间竟看不分明。
过了片刻,他的指腹才轻轻落在那暗纹起始的额角。很轻,像是怕碰疼了她。
然后,他沿着那纹路,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过去。
指尖下的触感温热,与寻常肌肤无异,那纹路本身并不凸起,只是颜色沉淀在底下,像是与生俱来的印记。
他的动作很专注,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用一种沉默的方式,去触碰那些她从不言说的过往与痛楚。
温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她能感觉到他指腹的温度,和那过分轻柔的力度。
这触碰不带任何狎昵,反而有种近乎肃穆的意味。
他抚过她的眼角,那里的纹路似乎更细密些,像破碎的冰裂纹。
“疼不疼?”他忽然问,声音低得如同叹息。
温招轻轻吸了口气,没躲,也没回答。
疼?那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道抹不去的痕迹,像是书页里夹着的干枯花瓣,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香气与鲜活,只余下一点脆弱的、关于存在的证明。
阮时逢的手停了停,最终没有继续向下,而是很轻地收回来,转而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很凉。
他将她的手掌拢进自己温热的掌心,合拢,轻轻包住。
“不难看,还是很漂亮。”他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很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只是……看着让人心里发沉。”
他抬起眼,望进她墨蓝色的眸子深处。
“像月亮。”他说,“别人离远看月亮,很美很亮,可如果贴近看,月亮的背面也是有沟壑的。”
他说月亮,是在说……
她也是他的月亮吗……
温招的睫毛颤了颤,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她的眼睛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清亮,里头清晰地映着他的脸。
“你不怕?”她问,声音有些哑。
“怕什么?”阮时逢反问,嘴角勾起一点极淡的弧度,“怕你这几道纹路,还是怕你这个小笨兔子?”
温招说不出话了。
那三个字卡在喉咙里,堵得严严实实。她望着阮时逢,眼睛一眨不眨,像是不认得他了,又像是要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别的来。
阮时逢也不催,就那么握着她的手,安安静静等着。炭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柔和了他惯常那点散漫的轮廓。
过了好一会儿,温招才极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兔子。”
阮时逢先是一愣,随即眼里的笑意一下子漾开了,像是冰河裂开第一道春缝。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闷闷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沉沉的,带着胸腔的震动。
“好,好,”他边笑边说,抬起头时眼角都弯了,“不是兔子。那我们温姑娘是什么?小狐狸?小刺猬?”
他分明是在逗她。
温招看着他笑,看着那双桃花眼里亮晶晶的光,心里头那块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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