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挥开的同一瞬间，大人动了。
她不愿阻拦，心知大人不愿别人触碰，可就这片刻，错失了拉住主人的时机，等意识到些什么时，只抓住一块衣摆。
她忙跪于地面，把人扶起，他整个人松松垮垮，似一层薄皮黏在骨头上。
宫月霞强装镇定，伸手探了探他颈窝处的脉搏，松了口气，还好她承接了一部分恶念，要不然…师傅就真的死了。
神剑摧毁恶念的方式很简单粗暴，便是连同躯体的身体一并毁去，就像用布帛包裹起污渍、齐齐扔入火海。
“没事，他还有口气。”宫月霞把人翻身，脸朝上，以防他被血呛到，喂了颗止血丹药。
安乐把他的头放在大腿上，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万雪松站得老远，愣愣的，似要说些什么，视线却不自觉被阿玖吸引，不免皱紧眉头。
三人才惊觉，阿玖筋脉尽断，切口平整，整个人几乎泡在血水里。
血，刺目的红！
手腕上结痂的疤痕被捅出个个窟窿，涌出大量鲜血，其余地方也没好到哪去。
温凉的血液静静流淌，衣衫浸湿，皮肤毫无血色，一根根细丝嵌入血肉，勒出道道红痕，尤为可怖。
原来、他在手上绑了面黑色的旗帜。
很像的、一个仿品？
他等了很久。
嘴唇发白、干涸，嗓音发哑，是早就期待着死亡了吗？
宫月霞脑海飞速闪过这些念头，无奈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喂了颗止血的丹药，朝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扬声道，“魔头！受死吧！”
她一边挥动软剑，发出阵阵剑鸣，一边几步捡起长剑，抛给万雪松，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窗而出，纸糊木架纷飞，三两下跃上屋顶，果见两人，夕阳落日，一立一倚，粗布麻衣。
念尘惊讶地鼓鼓掌，露出夸张至极的表情，张大嘴巴，“恭喜你们啊，成功见到了大戏背后的丑角！”
千遏任由念尘懒洋洋靠着，不动声色用影子罩住念尘。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宫月霞质问道，往剑里注入灵力，启动某个装置。
“嗯——”念尘装模作样思考了一阵，用扇尾轻敲发冠，又唰地打开，“因为，他呀～”
他遥遥指了个方向，笑意盎然道，“让我猜猜？你知晓了第二次大战的缘由，并且想救他～”
“真的、都死了吗？”宫月霞不信，固执道。
“死得不能再死了，”念尘摊摊手，诚恳道，“我想陷害玄旻来着，他们就只能死喽。不过现在看来，算是白死了。”
寒光一闪，宫月霞提剑便上，万雪松正巧翻上屋顶，同一时间发动。
两两对打，剑风呼啸，刀光剑影，日暮西山。
念尘后仰避过一剑，仪态优雅，同时手腕翻转，折扇向前扫去。
一滴毒液从剑渠滴下，又扇飞溅到瓦片上，“滋啦”立马飘过一缕白烟，瓦片被腐蚀地坑坑洼洼。
千遏法杖挡住万雪松千斤重的横劈，急急拉着念尘退了两步，堪堪止住脚步，法杖重重砸下，瓦片碎裂，“别玩了，快走！”
念尘被拽得打了个扑咧，瞪了千遏一眼，似在说“你怎么这么胆小”，接着动作一挣，扯出自己的袖子，感叹道，
“你们倒是比那些老古董厉害啊，不过这个招式得改改了，过于老套迂腐了，要是对上我这样的呢。”
他配合指了指自己，歪头，好心建议道，“一个不注意，就毒倒自己人了，那下次再玩啦！”
念尘朝两人挥挥手，向后一倒，趴伏于千遏宽厚的脊背，双手自然环住千遏的脖颈。
千遏赶忙接过，见万雪松与宫月霞还欲再战，重重一丈把两人荡飞，瞬息不见。
念尘好笑地戳了戳千遏的脸蛋，“怎么不继续装弱了？”
他从看见千遏佯装不敌起，就起了坏心思。
我偏不如他愿，我就要他顺着我，我就要踩着他心爱的白袍去摘树上的野桃子。
那时，念尘原以为千遏会生气啥的，可千遏只是淡淡一笑，“不记得了吗？这是我们初见时，我穿的。与你相比，你更重要。”
现在，千遏仍淡淡的，“因为要带你回家。”
这话早已说了无数遍，耳根子也不会隐隐发烫了。
他甚至能面无表情捉住那只作乱的手，放于唇边，献上一吻。
两人相伴了上万年，有着说不出的熟稔。
———
屋檐上两人相视一笑，晚风拂面，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知道话本子里侠客惩奸锄恶、归隐山林后，不总要笑一笑吗？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宫月霞总觉得家人还没死，偏执地想。
他们没死，他们一定没死！
我都还没找到尸骨啥的呢。再加上我们与他们无冤无仇，总不好滥杀无辜才是。
一遍遍暗自洗脑，宛如深陷泥潭、无力挣脱，却又猛地抓住的一只手，身躯厚重，淤泥挤压肺部，呼吸困难。
她极力掩饰那双发颤的手，难道让她回去、一刀把师傅讓死吗？
或是躲在万雪松怀里哭唧唧，显然，她都做不到。
阿妈也曾劝过，“别这么要强，容易受伤。”
她那时不解，年少轻狂，不识天高地厚，反驳道，“要强有什么不好，我就是能不靠任何人做到天下第一人！”
现在，她也不解，要强不是一个好词吗？为什么不要呢？
“你刚才的演技很夸张，还不小心掉出半块啃了的芙蓉糕。”万雪松打趣道，试图驱散些什么。
还未等宫月霞说些什么，就听安乐嚎道，“血，血止不住！你们快来！”
两人神色一凛。
宫月霞蘸了蘸地上的血，放于舌尖轻舔，深感骇然。
他，把自己练成了药人！
以血制药，本该死了的，一直靠着那面旗帜强行锁命！
她在他身上四处摸索，一无所获，百般无奈下，她心一横，以己身为媒介，一点点吸纳恶念，转化入阿玖体内。
万雪松与安乐在一旁，瞧宫月霞脸色，心知事情不简单，不敢上前打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内黑气渺无踪迹。
宫月霞额角青筋暴起，一股蛮力在她的四肢百骸横冲直撞，眼前景象一再变换，上一秒还是小妹摇着她的手，撒娇道，“还是大姐最好了！”。
下一瞬就是那双流泪的眼睛连带头颅被斩下，无头尸首直直倒下，血液喷射而出，似她小时杀的那只虎妖。
有只阴湿的手抓紧她的心脏，一捏、一松、一攥……
她极力压抑，终在弦断的前一刻，抽出匕首，狠狠在大腿上划拉一下，见万雪松手忙脚乱要来给她止血，她宽慰一笑，发不出丝毫声响。
她用力捶打在伤口上，尤嫌不够、卖力撕扯伤口，眼前因疼痛阵阵发黑，冷汗涔涔。
她好像理解那时师傅为什么要把手砸在扶手上了。
痛，但很有效。脑海里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余一个“痛”字深入骨髓。
阿玖呼吸渐渐平稳，宫月霞身体板直、无力向后倒去。
五日后。
阿玖浅吸一口气，满是血腥气，他于混沌感到刺眼。
那是阿玖为玄煜选择的结局——满手血腥罪孽的疯子被正义的主角团钉死于白骨森森的王座，光风霁月的哥哥被制成傀儡永伴左右。
恶念于此清除，故事迎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烟花一个个炸响，闹市喧哗，家家欢声笑语，宛如除夕守岁当夜。
一抬手，身躯如同提线木偶、各个关节不断摩擦，疼痛难耐，好在他早已习惯，还未有大动作，伏在床边的万雪松便猛地一颤，惊醒过来。
“小…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万雪松关切道，不自觉抓紧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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