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见梦珂不回答她的话,自嘲一笑:“但不卖出去又能怎样呢?卖了至少还有口饭吃,能留她一命,待到霜冻再严重些,到了人人易子而食的地步,就是不要钱送给人家,也没人会要这么个不能下地干活的小女娃了。”她笑道:“这还算她命好的。”
梦珂手被那姑娘紧紧攥着,竟一时没挣脱开,手掌碰到她指腹上厚重的茧子,粗粝而坚硬,是长年累月干脏活重活累积下来的,她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安慰姑娘,只能把目光投向红木椅上的乔挽月,乔挽月全程静静听着,没阻止那姑娘说话。人各有命,有人天生锦衣玉食花团锦簇中长大,有人刚会走路便要帮着家里割猪草捡麦穗,天下凄惨之人如此之多,路边冻死不知姓名的尸骨也数不清有多少,天子脚下不就是由这些沉默的皑皑白骨堆积起来的吗?
老王时不时偷瞄一眼坐在椅子上的乔挽月,想看出她是什么反应。但乔挽月脸上无悲无喜,见了那姑娘掏心掏肺的一番自白似乎也没有丝毫动容之色。
丹颜在一旁站着,她是能说会道,但也知道要分清场合,眼下她不明白乔挽月让她留下是什么意思,她猜测是在借机敲打自己,但方才既然她已经同意今日先将银子用来操办公主婚事,这本来说好明日收上来的租金要做什么用便不是自己能干涉的了,既然与自己无关,她干什么还要留下自己?
丹颜没想明白,乔挽月也没理她,好像真就只是让她留下来当背景板。那姑娘说完这一通,像是也知道自己说多了,不再开口,只是被梦珂扶到一边静静流泪。
乔挽月缓缓道:“王叔,你方才说要唤那几个一道同你去收租子的家仆上来,印证你没有贪这一笔银子?”
老王气势足了些,他心想,那几个人都是自己提前串通好的,自然是要帮他一道瞒着这件事。于是他自信道:“没错,单凭这丫头不足以取信,毕竟只是外人。夫人还需听听咱们府里自己人的说法,这才能还小的一个清白。”
乔挽月点头:“把人叫过来。”
那家丁转身便出去唤人,老王刚松了口气,还在思考待会儿的说辞,那壮硕家丁便带着人进来了。
怎么这么快?老王心中一突。
乔挽月对着来人道:“王账房带着你,一个月收多少租金?如实说。”
被叫上来那人贼眉鼠眼的,对乔挽月谄笑道:“回夫人,小的办事您就放心——我们都按您交代的收,绝不少收一文钱。”
老王隐隐不安。
乔挽月直截了当道:“多少钱?”
那獐头鼠目的家伙说:“三百文!怎么样,咱们可是月月交齐的!”
乔挽月挥手让家丁把那人带下去,被拉下去时那家伙还在不明所以,四处张望,这才在房间角落里看到王账房,一边被带下去一边还在大声嚷嚷:“王叔!您怎么在这儿跪着呢!那几个姑娘挡着,我刚才进来都没看到您!哎,您让小李给我带的酒我都收到了!下回去收租记得还叫上我啊!我保证让那几个拖欠租子的都打得见您就打颤!”
乔挽月指尖轻轻扣着椅子扶手,木头被敲击,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乔挽月问老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王面色灰败地瘫坐在地上,鬓角隐隐见到几根银丝,虽然还是壮年的年纪,但额头眼角却仿佛一瞬间长出了皱纹,遮不住的苍老。
他嘴唇颤抖两下,突然扑到乔挽月跟前,梦珂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这才没让他抓到夫人的裙摆。
他啪啪给了自己两个耳光,言辞恳切,面色痛苦道:“小的知错了!都怪小的贪心!私占了府里的钱!但夫人,小的跟了老夫人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就这样让小的流落街头,任人轻贱吧!”
梦珂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看了看老王,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站着不说话的粗衣姑娘,嘲讽道:“您光这半年贪的油水就够您颐养天年了,再多给儿子娶一方小妾都够了,哪里来的流落街头一说呢!倒是这些被你逼迫的农户们,他们才是真的凄惨!你欠他们的又要怎么算!”
乔挽月刚要说话,便听见外头有小厮传报:“老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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