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璎合起账册,从桌后走出来,“怎么回事?”
抱梅弯腰喘着气,急道:“听说是冒贯应举,说郎君冒了都城的籍。”
路府跨院,游菀倚着榻上引枕,听婢女回禀周从寄已下狱,冷白的面容僵凝着,未见分毫喜色。
她如今陷在火坑里了,想到游含璎处处得意,便抓心挠肺地不甘。她若放手,周从寄未必不会与游含璎重修旧好。她没法叫她称心如意。
前世周从寄下狱,她在家提心吊胆好了几日,没处打听,只知他以岩宁县籍应考,不知怎就被人告发,又坐实了冒贯。
那日周父赌气离家,她命人请他在饭馆吃了一餐,待他酒醉,套出些话,原来周从寄早年先在都城落的籍,搬去岩宁县后,未销都城的籍。
朝廷不许留双籍,因难以查证,常是放任不管,但若发现,又以其一应举,便是个把柄,难保没些眼红的,抓住了大做文章。
周从寄此番为解元,更易招惹是非。
含璎却是满腹疑惑,周从寄在都城应考,她只道他已知迁籍一事,几句话便可解释清楚,怎至于下狱?
她去了趟府衙,求见承办此案的判官自是不易,等到日暮,只见了底下一个属官。
“大人,我夫君的岩宁县籍已迁至都城,现下只余都城籍,并未冒贯。”
那属官瞧着是个精明强干的,接过她呈上的户贴,看过道:“投状所载之籍虽也隶属都城,却与此籍不同。”
含璎尚不知周从寄为何另有都城籍,因而只笑道:“便有不同,左右俱是都城的,除在都城应考,也没别处可去。”
属官沉吟片刻,答复容后禀明判官,叫她回去听消息。
周夫子魂不守舍地坐在堂屋,袖着两只手,见含璎回来,忙站起身问道:“如何?”听说要等消息,攒着两道花白眉,面上愁容不展。
含璎问:“夫子可知他为何有都城籍?”
周夫子显是知晓内情,却不肯多说。
含璎也没多问,只道:“夫子对旁人提起过么?”
周夫子一径摇头。
含璎若有所思道:“连我都不知,那告发之人从何得知?”
周夫子皱着眉,一双老眼猛然睁大,脸色随之涨得黑红,“前几日有人请我下馆子,我、我多饮了几杯,那人似乎问过我几句,莫不是与此有关?”
含璎问是何人。
“兄妹两个,在都城开铺子的,”周夫子心中羞愧,连名姓也不知,便叫人套了话,回想一番,道,“那娘子嘴角生了痣。”
嘴角有痣,含璎细细想了想,游菀身边的婢女,有一个便生得如此。
难道是她?
事已至此,怪人也没用,含璎见周夫子慌得神思不属,安慰了一句,“我瞧着不是甚大事,说不准明日就回来了。”
周夫子没怎信,终日神色恹恹,时常自言自语说周从寄不该秋闱,隔两日,又总不见人影。
含璎起初没多担心,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终等不到放人,才有些坐不住了。去府衙问过几回,只说尚无决断,仍叫等消息。
侯崇信托了几个有些交情的职官打听,问不出缘由,也只道尚待核查,已派人去了岩宁县调取衙门登录的簿册,一来一回,却不知要耽搁至几时。
如此一再拖延,没个准期,错过春试不打紧,人不知要磋磨得如何,多少等不到过堂便死在狱中的。
陆子琤在兵部任职,辗转认得府狱一个参军,设法让含璎与周从寄见上一面。
牢房里见恐招人眼,狱卒便说借着提审的名头,将人带出来。
含璎等了片刻,那狱卒独自回来了,为难道:“周郎君说与娘子已和离,不肯见。”
“劳烦大人了,”什么时候了,周从寄还与她闹这脾气,含璎忍着怒意,塞了只荷囊过去,笑道,“托赖大人照拂些。”
从府狱出来,含璎又去太学。
太学早便得了消息,好些替周从寄叫屈的,以他的才学,无需沾解额的光,亦未沾光。
各地解额不同,解额多的,考中的机会自是比别处大些,因而便有举子动起歪心思,设法在解额多的州县落籍。
周从寄既是太学的学生,出了这事,太学学官、学生都留意着此案,尤其学官,在朝中有些门路,好歹是探出了一点眉目。
含璎进了家门,周夫子难得见她神色凝重,忙过来问。
“齐王府有人插手。”含璎说着,坐下倒了杯茶,慢饮着,周从寄初来都城,怎就与齐王府结了仇?太学那头也不知他与齐王府有何瓜葛。
抱梅、杨伯知她出门办事去了,原想来问问,见她脸色不好便没上前,各自散开了做活,好叫她少操些心。
周夫子呆呆地立在桌旁,肩膀垮塌下来,两只手无力地垂在袍袖下。
含璎眼皮一跳,放下茶盏,无声地看着他。
周夫子面如死灰,抖着唇,道:“我去齐王府求过。”
含璎想不通周夫子与齐王府有甚交情,何等交情,求上门不帮便罢,竟至于反过来落井下石?
周夫子自知做了错事,袖着手坐下,冷不防开口道:“齐王是从寄的异母兄弟,我想着到底是血亲,遇上事该帮衬些。”
含璎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夫子继续道:“从寄的母亲不知那人已有家室,又无论如何不肯为妾。”说罢,便锯嘴葫芦一般,不肯再说半个字。
含璎眼皮一跳,从未谋面的异母兄弟难说有几分情谊,且还不知长辈间可有嫌隙,贸然求上门竟是给人递了刀子。
平头百姓,如何抵得过以势压人的王府?若指望齐王顾念手足之情,恐怕是镜花水月。
又等了些时日,仍未见周从寄出来,一时传不定几时就放人了,一时又有消息,要将人流放。
含璎心道大不了随他去,在哪处开铺子不是开?
陆子琤有一回来,见着堆在廊檐下的箱笼,黯然问:“你打算跟着他去?”
“嗯。”
陆子琤沉默片刻,劝道:“再等一等,兴许有旁的法子。”
过几日,流放一事又没了动静。看来还是想将人熬死在狱中。
含璎气得一夜没睡好,心道齐王那狗东西未免欺人太甚。她又跑了趟太学,太学生历来敢说敢争,上书陈情不在话下。
单只如此,不够。
听说今上护短,已故齐王乃圣上胞弟,现下这齐王是其亲侄,周从寄却是个未入宗谱的私生子。
行明从岩宁县回来,听说周从寄被抓,不咸不淡道:“你与他不是和离了?管他作甚?”
含璎听不得这风凉话,扭头瞪他一眼,“我已将和离书撤回,他仍是我夫君,也入了我的户贴。”
行明挑眉道:“赘婿?”
叫赘婿也无不可,含璎眯眼道:“齐王那王八蛋从中作梗,太欺负人。”
行明顿了顿,问道:“姓周的得罪他了?”
含璎冷笑,“我夫君老实本分,怎有本事得罪他?”
行明看她两眼,“我想想法子。”
“你一个和尚,能有甚法子?”含璎指了指桌上一摞写好的纸张,“不过你回来得正好,有件事要你去办,将这些贴出去。”
行明随手拿起一页,风尘仆仆的一张脸渐渐地变了颜色,半晌没出声。
“你胆子倒是大,这也敢胡编。”
“事关婆母清誉,岂能胡编?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可他那混账弟弟既如此心狠手辣,我们何苦吃这闷亏?索性都不要脸,闹得人尽皆知,左右没脸的不是我夫君,”含璎没好气道,“老齐王更是个混账,没叫他养育一日,反给人招来这祸事。”
行明抓起那摞纸笺,转头便出去了,走到门外,又扭过头来道:“都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料那齐王不敢胡来,你且等一等,莫冲动,仔细受了牵连。”
含璎不信这事闹得满城皆知,齐王还能一手遮天,“你只管去,有人问就说是我叫你贴的。”
怕他不敢,又道:“圣上崇佛,不会为难和尚。”
翌日暮时,含璎正给食客包糯米饭团,一抬眼,周从寄站在门外,起初还道她眼花,揉了揉眼,真是他。
阿豚虽不知出了何事,周从寄迟迟不归,总是不踏实,乍见了他,上去便抱住他两条腿。
周从寄抱起他,正想进屋,含璎拦道:“站住!”
她忙叫抱梅端了火盆来,定要他跨了火盆才进屋。
周夫子不知哪去了,自昨日起便没见着人。
行明在院里劈柴,没去前堂,等周从寄出了后门,才看他一眼,难得未出言奚落。
用暮食亦是一言未发,只顾吃。
周从寄沐浴更衣过,在西屋等了片刻,原想去找含璎,走到门后,正好含璎推门进来。
含璎反手带上门,仰头望着他,又捏了捏他的手臂,心道瘦了好些,旧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脸上轮廓倒越发地分明。
周从寄抓下她的手,捏在掌心,垂首凝着她,双眸幽潭似的,将人往里吸。
含璎别开眼,抽回手,双臂抱起,“和离书我已撤回,还将你迁入了我的户贴,你如今算得赘婿。”
有游家的断亲文书,她也到了年纪,依大夏律例,可单立门户。
“你若不愿,”她往南窗下偏了偏头,“行囊替你收拾好了,随时可搬走。”
周从寄转头看过去,是他的木箱。
含璎见他脸色霎时沉下来,心有不忍,仍是硬起心肠,要给他个教训,叫他以后还敢瞒她。
周从寄扫过屋内,沉默良久,含璎还道他真不肯,正要发作,忽听他问:“小桃早便想过打发我走?”
含璎睨他一眼,哼了声,算是承认了。
周从寄近前两步,搂着她后腰,“既如此,小桃怎也收拾了箱笼?”
含璎两手抵在他胸口,他眼倒尖,见他固执地等她答他,索性不与他啰嗦了,“早先听说要将你流放,不知几时,指不定说走就走,只得早些收拾出来。”
周从寄涩然道:“你打算与我同去?”
“你去得,我便去不得?”含璎哼哼道,“我正有意多开几家分铺呢。”
“不许去,”周从寄紧紧抱着她,在她后颈吻了吻,低哑道,“若真有那一日,不许去。”
“你管不着,”含璎在他腰上掐了两下,想起兴师问罪,“我去看你,为何不肯见我?”
周从寄闷声道:“狱中形容狼狈,怕小桃嫌弃。”
含璎心一软,推开他,打量他片刻,伸手抚了抚他的下颌,“你既入了我的户贴,便该听我的,往后不论何事,不可瞒我。”
周从寄笑了笑,“好。”
他极少笑,含璎心头一跳,手掌上移,蒙住他的眼,“不许对旁人笑。”
“好。”
两人归置箱笼,含璎掂了掂他装家用的那只木匣,“怎还上了锁?”
周从寄取了钥匙打开,含璎眼一晃,不由屏住了呼吸,满满一匣,全是光灿灿的首饰,金银镯子、玉镯,璎珞,发簪,耳坠。
“我画的图纸,找匠人定做的,小桃喜欢么?”
含璎拿了只金黄的宽镯套在腕上,又取了串玛瑙、玉石缠的璎珞,叫他替她戴上,笑眯眯地对着铜镜照了又照。
她曾与他提起,游菀那日通身珠光宝气,不过随口一提,并未羡慕,他倒记着了,还骗她银钱拿去买了孤本,挨她一顿训。
周从寄自后将她搂在怀中,“来都城的路上,我听说齐王已故,都城应当再没人认得我,便以都城籍入了太学。”
亦是存了日后以此籍应考的心思,若用此籍应考,当先销了岩宁县籍,他没料到今岁便打算科举,因在太学,腾不出工夫去岩宁县,也赶不及。便是这般叫人钻了空子。
“他隐瞒身份,对我母亲许以婚约,母亲发现他有妻室后与他分开,可惜已有了我。”
齐王自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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