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前后簇拥着,崔拂走出院门。
门外正七嘴八舌说话的一群人霎时安静下来,无数打量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她身上。
隔着幂篱淡青的纱,崔拂不动声色地观察。十来个人,全是男人,高鼻深目,胡服皮靴,形貌全然不同于中原人,为首的男人留着一部微带红棕色的络腮胡子,鹰钩鼻子上面一双环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神色中透着一股子粗鲁无礼,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人身形修长,形貌风流,皮肤虽然不像中原世家子那般白皙,却依旧不失为美男子。
似是发现了她的窥探,男人忽地盯住她,口唇微启,嗓音低哑:“崔拂。”
崔拂心中一凛,这男人认得她,是谁?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男人犀利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似要穿透幂篱,挖出她内心所想,崔拂微有些恼意,索性迎着他,回望过去。
青纱朦胧,映出男人挺拔的轮廓,修眉俊眼,高鼻红唇,英气勃勃中又透着一股子咄咄逼人的锐利,崔拂的目光在他戴着单只金环的耳朵上停顿片刻,随即转过脸,快步离开。
走出许久,依旧能感到男人的目光追随着她,始终不曾离开。
穿过内宅几重大门,从角门出去过夹墙,下房便在夹墙背后。此处原是严氏的府衙,萧洵攻下金城后占了这里,前面圈出来自住,后面的花园楼阁给她做了宅院,围着花园的几进房屋原是闲置,如今收拾了,充作侍婢、奴仆居住的下房。
崔拂站在下房大门前,望向门内。
成婚之时,正是长平军攻打金城最紧急的时候,兵荒马乱再加上严凌重伤,所以这处府衙,她从未踏足过。头一次走进这里,是跟着萧洵,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牵着她的手,让她这个严氏的新妇,与他并肩走进这所见证金城严氏昔日辉煌的所在。
当时严氏一族都以臣服者的姿态匍匐在地迎接萧洵,包括严凌的父母亲,她昔日的阿家阿翁,都跪倒在尘埃里,仰望她这个昔日的儿媳和萧洵一同走来,她低着头,木然跟在萧洵身边,满心的羞耻与自责之外,又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只是没想到,当初那样待她的萧洵,今天会让她与婢仆们一道,住进下房。
“崔夫人,”碧桃打断她的思绪,“该进去了。”
崔拂定定神,迈进高高的门槛。黄土地面,因着连日下雪,加上下人们来往踩踏,此时满地都是泥泞,让人无从下脚,崔拂低着头,选着中间稍稍干净的地方走了几步,碧桃在前面领路,指着右手边一排几间狭小的排屋说道:“就是这里了,把崔夫人的行李抬进去。”
“碧娘子且慢。”身后有人朗声说道。
一个青衣莲冠,形貌儒雅的男人快步走到近前,躬身向崔拂行礼:“见过崔夫人。”
崔拂认得他,长平王府长史官程勿用,萧洵另一个心腹下属。
程勿用礼毕直身,转向碧桃:“碧娘子,大王命崔夫人搬去东屋。”
东屋?崔拂看向密密叠叠的下房,又是哪处?
碧桃顿了顿,神色有些冷淡:“程长史,崔夫人的住处我已经安排好了。”
“大王刚刚传下的命令,”程勿用笑容和煦,“崔夫人住东屋。”
碧桃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情势一时微妙起来,崔拂站在原处,微微抬脚,顿了顿脚上沾着的雪泥。
程勿用余光一瞥,立刻吩咐道:“来人,清扫道路!”
他带来的士兵抬着细沙,闻言立刻倾倒在地面上,又用木铲均匀铺开,碧桃垂目看着,半晌,淡淡说道:“既是大王的吩咐,那么。”
她迈步向前领路:“崔夫人请随婢子前去。”
崔拂踩着细细的白沙,慢慢走过狭小拥挤的排屋,从侧门折向花园的方向,当看见远处雕刻着飞鹰的琉璃瓦当时,崔拂猛然意识到,那是萧洵的住处。
“崔夫人,” 碧桃停住脚步,“东屋到了。”
崔拂站在阶下,抬眼一扫,半进院落,三间房屋,一墙之隔是萧洵的院子,另外半进,是碧桃的卧房。
虽是也在下房的范围,然而清幽洁净,比起方才的排屋,已经是天上地下。
过午之后,天气渐渐放晴,多日不见的太阳露出了一点影子,屋檐下长长的冰棱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崔拂独坐无聊,起身刚刚走到阶下,阿金便已经慌张起来:“夫人要去哪里?”
“随便走走。”崔拂步子没停。
“崔夫人,”碧桃很快赶到,“没有大王的命令,崔夫人不得出此院门。”
崔拂径直往前走,直走到大门前,这才停住。
门外左右相对,站着两列守卫,那天不敢拦她的李五也在其中,萧洵依旧防范着她。
崔拂收回目光,问道:“浣衣院在哪里?”
“从方才来时的排屋……”阿金追上来给她披上裘衣,似是有些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回答,说到一半便住了嘴,怯怯地去看碧桃。
“排屋往北,便是浣衣院,”碧桃接口说道,“崔夫人放心,月和在那边很好。”
很好吗?天寒地冻,一桶桶脏衣服浆洗下来,两只手必定要生冻疮,又怎么称得上好?
而严凌那边……越过一重重深灰的屋脊,崔拂望向重华苑,两天了,严凌在重病之中,衣服可有人浆洗,饭食可有人照料?
远处隐隐传来歌舞的声音,想来是萧洵在宴客,多半是大凉使者,假如联姻的对象是刘素渠……
据说她杀伐决断,不输男儿,想来,是不能容忍萧洵枕边另有他人吧?也许,这就是她的转机。
前院,舜英堂。
折腰,垂手,回旋,舞姬衣袖翩飞,灿若春华,萧洵却只是心不在焉,懒懒饮着杯中酒。
程勿用从侧门走进,低声回禀:“安置好了。”
握着酒杯的手稍稍松开,萧洵点头:“守好东屋,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舞姬正舞到妙处,两人低声交谈,谁也不曾留意,唯独大凉使团中那戴着单只金环的年轻男子侧耳倾听,神色阴晴不定。
一舞之后,管弦暂停,坐在客席的络腮胡男子,刘轨的侄子刘彪放下酒杯,高声问道:“长平王,结亲的事你怎么说?”
萧洵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玩着酒杯,依旧是心不在焉:“刘二娘子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勇将,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勾勾嘴角,露出一点稀薄的笑,没有再说下去。
刘彪沉不住气,立刻追问:“什么节骨眼上?”
“后有突厥,前有大邺,南有窦君璋,三面受敌,”萧洵漫不经心,“刘轨撑不了几天,既然求到我头上,总该拿出点诚意。”
刘彪登时大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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