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崇然一脸不屑，反正命数已定，说那些有什么用？张舟无非就是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有用的证据，好将朝中腐烂的根系全数拔起。
可是他还有阿姐和整个柳家啊，这个口是断不能开的。
他索性咬紧了牙关，任凭张舟怎么套话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最后，他戏谑道：“要不张少卿赶紧请旨，将我人头落地？”
反正死了一了百了。
见他这般耍无赖，张舟瞪了一眼，将目光放在丁兰身上。
丁兰始终埋着头，好像把自己藏起来，就会很安全一样。
“丁兰娘子，要不你来说说？”
丁兰身子随着声音起落止不住颤抖，吞吞吐吐说道：“少，少卿，我我我我……该交代的都已交代了。”
“是吗？”
张舟起身，往前靠了两步，“是都交代了吗？我记得口供里头可没记录你出身何处？何年与他们勾结的？”
丁兰一愣，随后摇头，“张少卿，奴家出身市井，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才遇到柳侍郎的，得柳侍郎相助才成了添香阁阁主。”
张舟又看向柳崇然，柳崇然仍旧不为所动。
张舟顿了顿，向着差役吩咐道：“都先关回去吧。”
傍晚，苏九娘路过西市，打算去找张舟问问案子的进展。
前头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堆人围在那里，非常吵闹。
苏九娘接近那嘈杂的人堆时，本欲绕过，却在不经意一瞥时，顿住了脚步。
那围了近两层的人堆的中心，竟然蜷缩着一位衣衫褴褛，嘴里头咿咿呀呀的女子。
苏九娘打那缝隙里张望，陡然发现女子竟是她前些时日救下的小哑巴。
适时，小哑巴抬头，目光正好与她相交，眼里含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似乎在向她求救。
西市本就鱼龙混杂，苏九娘竟是想也没多想便一脚将面前猥琐的男人踢开，紧接着又是一拳，拎起来一丢。
还没等那些登徒子反应过来，她已经伸出手拉着小哑巴离开了。
到了安静的地方，苏九娘问：“上次给了你一些银钱，你为何没有离开这里？”
小哑巴身上的衣服破了好些洞，露出的皮肤粗糙，隐约可见一层发灰的泥垢。她拢了拢衣服，比划着：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没有家了。
苏九娘仍旧看不懂，又打算掏些钱给她，可当钱拿出来时她突然停了动作。
这小哑巴不能说话，长得又瘦弱，就算给她再多傍身的钱财她也保不住的，那些流落街头的乞丐也会因为她是一个哑巴，柔柔弱弱而轻易给抢了去。
上一次给的也不算少，怕是也是被抢了去，才落魄成这般模样。
苏九娘收了钱袋子，看看天色，不早了。
她道：“你明知这些地方混乱不堪，为何还要进来，孤身一人，就不怕没了命？”
小哑巴摇头，依旧比划着：可是我无处可去。
这一次，苏九娘似乎看懂了，叹了口气道：“可是我还是不能把你带回去。”
小哑巴错愕了一瞬，很快一滴眼泪落下来，滚在裸露的皮肤上。
她嘴唇微微瘪着，起身向苏九娘鞠了一躬，比划：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我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苏九娘看不懂后半截的手势，怔怔然起身，看着小哑巴孤独又凄凉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子拐角处。
愣了半霎后，街头巷尾逐渐亮起灯火，苏九娘就着这些灯火，一路前行，不知行了多久才到达那扇门前。
门依旧半掩着，透过那半掩的门缝，苏九娘窥见一抹白衫从院中路过，手里端着一碗鱼食。
她推门而入，关门时的吱呀声引得廊下喂鱼的人骤然抬头。
“来了。”
苏九娘蹦跶着迈入廊庑，坐在张舟身旁的美人靠上，扬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他。
张舟瞟她一眼，笑问：“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看久了我会不好意思的。”
苏九娘扑哧一声，从他手中抢过鱼食，打趣道：“怎么会？你脸皮可一点不浅。”
张舟负手喟叹一声，也依着美人靠坐下，“没意思。”
苏九娘瞥他一眼，只抿嘴笑了笑，突然岔开话茬子，“柳崇然的案子审得如何了？”
“不怎么样，他把所有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了，包括杀许洛。”
苏九娘停顿了片刻，看着鱼儿从水中灯笼的倒影里穿过，顷刻间什么都瞧不清了。
她道：“当初红雀在认罪书上留下线索，指向张汝芝，你们通过那条线索查明张汝芝的身世同江家有关。这一次，柳崇然落狱，她的姐姐是江至海的妻子，这一切都很明确的指向江家，江至海，为何不能将江至海也拿下？”
张舟听出她言语中的不满，知她报仇心切，急躁了些，安慰道：“柔柔，那些的确是很好的线索，可是拿人是需要证据的，我们的手上都没有证据证明江至海有罪，你不要着急，总有一天的案子会水落石出的。”
苏九娘砰声搁下手里的盅，看着张舟认真说道：“如果大殷的律法无法将他们绳子以法，还枉死之人一个清白，那我便用自己的法子为他们正名。”
说罢，她起身要离开。
张舟忙拉住她的手，“苏九娘，你不要冲动行事。”
苏九娘秋眉一蹙，转身道：“我没有冲动，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事情。”
见她情绪有些不大好，张舟放轻声音，“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是查案是需要时间的，你再等等，好不好？”
张舟的声音里藏着哀求，他总是会在她面前忽然变得有些卑微，他知道自己才是那个陷得最深的人，可是他甘之如饴。
苏九娘抬头，屋檐遮蔽了一半的视线，她只能看到月亮的一角。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很无能，这么久以来，好像并没有干成几件事，反倒是遇到张舟后，借着张舟得到了不少消息，做了一些没多大水花的事情。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仇人就身在京师，此刻或许正在某地逍遥快活，又是或酣睡正香，可她却连他们都是谁，身在京师哪个地界儿都摸不清。
真是无能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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