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抹艳阳投射在大理寺灰黑如鳞的屋顶上,身着绯袍的张舟不过才上值半盏茶的功夫,便有差役来报,说门口有人找他。
张舟吩咐将人带到厅堂去等候,自己稍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书案便去了。
刚迈入门槛,张舟怔愣了一瞬,知道这些日子会有人为了柳崇然而频繁往来大理寺,却未曾料到,第一个来的竟然是一位身居内宅的妇人。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柳芳然转身,方要行礼,却被张舟制止了。
张舟邀她坐,问:“夫人前来是想看看自己的阿弟?”
柳芳然流了大半宿的眼泪,此刻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憔悴,几番为斟酌之下,她终是有些难为情的开口:“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曾经多么骄傲又贵气的一个人呐,如今还是要拉下脸面来求人,柳芳然心中倍感唏嘘,静静等待张舟开口。
张舟也没为难她,很慷慨点头,说道:“我找个人给夫人带路。”
墙上的火把将昏暗的牢狱照亮,一股子怪味儿猛地蹿入鼻腔,柳芳然嫌弃地拿起手帕将口鼻掩住,鼻子逐渐泛酸,刺得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一只老鼠嗖地从她脚上爬过,飞快钻入墙角黑黢黢的缝隙里,露出半截细长又张扬的尾巴。
柳芳然哪里见过这等腌臜场面,当即嘤咛出声,引得带路的差役回头看她,忍不住问道:“没事儿吧,夫人?”
柳芳然摇头,像个被布条紧紧束着的娃娃,施展不开手脚,只能一点一点往前挪着,那模样当真是有些滑稽又令人感慨。
很快,差役站定在一间牢房前,侧着身子看向柳芳然,平静地道:“夫人,探视时辰短暂,有什么要紧话就赶快说吧。”
牢房里传来锁链的叮啷的声响,隔着密实又坚固的栅栏,柳崇然身着发黄的囚衣,满面沧桑又狐疑地看过来。
“阿,阿姐?”
他的声音小如蚊鸣,却还是被外头担惊受怕的柳芳然捕捉到了。
柳芳然几乎是踉跄着奔向那间关着阿弟的牢房,双手把在乌黑不堪的木栅栏上,隔着那么一条只能容纳一只手进去的窄窄的缝隙,泣下沾襟,伤心到不能言语。
柳崇然爬了几步站起身,扯着双脚脖子上的锁链,哗啦哗啦靠近栅栏,颤抖着,紧紧握住柳芳然的双手。
“阿姐,你怎么来了?这里这么脏,当心污了你的裙衫啊。”
柳芳然悲戚地摇头,“裙衫哪里有我的阿弟重要。”
她反拉住柳崇然的手,透过他憔悴黯淡无辉的双目,怨道:“阿弟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呐?怎么就鬼迷心窍去干了那等叫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柳崇然惭愧地低下头,嗫嚅了半霎,终是不甘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哀叹。
当年利欲熏心,埋下一颗欲望的种子,没有过多思量过,有朝一日,那颗种子的长势会不会是他不可掌控的。
如今皆以验证,却为时晚矣。
柳芳然朝四周张望了一番,见差役们靠得并不近,便压低声音问道:“阿弟,你告诉阿姐,此案背后是不是另有其人?你是不是替人背了黑锅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岂知柳崇然却道:“没有,这些都是我一人所为。”
柳崇然的话犹如一道轰鸣的雷声,惊得柳芳然六神无主,微张着嘴唇,半霎吐不出一个字来。
难道真的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差役已经向她靠拢,催促着:“夫人,时辰已到,还请您尽快离开。”
这猝不及防的催促令二人心伤,隔着狱栏相视,依依不舍,柳芳然原已离开了几步,却又跑回来嚷着闹着要将自己的阿弟给放出来,差役见她这般吵闹,便合力将她给架出牢狱。
狱外,她碰巧见到了张舟,看样子是要去审案子的。
她拦住张舟的去路,“张少卿,你可是要去审理我阿弟的案子?”
张舟沉默地看着她。
她自知今日这番行径十分不妥,可牢里关的是自己的亲弟弟,江家、柳家为了撇清关系,都不愿意去上下打点,想办法保柳崇然一命,她只能撒泼耍赖了。
“少卿,我阿弟一定是冤枉的,他生性胆小,怎么可能干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求你给他一个清白。”
她双膝下曲,张舟眼疾手快捞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夫人这是做什么?大理寺有大理寺断案的章程,自然是会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为非作歹之人。”
柳芳然握住张舟的手臂,央求道:“那在案子查清之前,能不能给我阿弟换个干净的地儿住?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她从未这般低三下四求过人,可放眼整个京师,如今还会有谁敢向他们伸出援手?真到了患难之际,她才窥见人心之复杂,可怜这半生愚昧无知,守着高墙大院,自以为精明能干,却不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张舟推开的手,目光深邃又清冷地注视着她,反问她:“那夫人可曾想过,或许也有很多人在他那里受过诸多苦难?”
柳芳然再度受到莫大的打击,身子瞬时无力,整个人将要栽倒之际,张舟向着身旁的差役使了个眼色,差役当即上前将她扶住。
本以为到此结束了,却听到张舟路过她身旁时又说:“罪证确凿,夫人还是莫要再做那些无用功了。”
柳芳然再度晕倒过去。
柳崇然被提到刑房,张舟并未对他用邢,反倒是将他捆绑在一张脏污不堪的椅子上,面对面,沉默着,对峙着。
张舟的耐心远超于他,他终是忍耐不住,懒散又不悦地问道:“张少卿把我绑到这刑房来,一不拷打我,二不对我用尽酷刑,是为何意?”
张舟轻飘飘睨过他一眼,“我不需要对你严刑拷打,毕竟证据摆在那里,若再弄得你满身伤痕,该又有人上折子参我,说我公报私仇了。”
“少卿说笑了,我是囚犯,你是判官,哪里来的私仇一说?”
张舟看回他,嘴角挂着一丝冷冽的笑意,“我不信你记性这么差,那六名死士的事儿才过去几日,你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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