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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碣石调·幽兰(二十六)

小说:

清名本虚妄

作者:

无为谋府

分类:

衍生同人

雨势渐收,守在翠云阁花魁红绡窗外,负责监视的王府亲卫,留守二人,遣一人先行离去,将所见所闻悉数禀明。

周放离素来不喜书房沉闷,照例在别院水榭办公,批阅军报。

裴昭雪低声简短回报:

「翠云阁暂无异动,花魁红绡惊惧失常,琴师若嵁停留片刻,奏琴安抚后离去。」

笔锋在听闻“若嵁”之名时,略有停滞,留下一点深重墨迹,周放离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书写。

而在那双幽暗的眼眸深处,疑虑并未消融,反而在平静的表象下,凝结得更加坚实。他着笔批复:

「观棋不语。然落子处,必有回响。盯紧。」

夜色如墨,水榭内虽烛火通明,却难以驱散沉积的寒意。

隋然一身风尘,单膝跪地,沉稳道:

“禀王爷,按黑云寨余党供述,末将率部捣除苍梧内外窝点三处巢穴。剿灭残匪二十七人,缴获制式军械共计:弓弩一十七张,箭矢三百余,环首刀三十柄,皮甲二十副。”

他略有迟疑,浓眉紧锁,沉吟道:“…此数目,与柳守备所供‘大部分流入黑云寨’之数,相差甚巨。经随行匠作辨认,鹰愁涧所缴弓弩形制、箭簇锻痕,如出一辙。”

语气坚毅,隐透出对搜查结果的笃定。

周放离批报的手微顿,在纸上洇开一团浓黑。肩胛处的伤口也似被牵动,传来阵阵尖锐刺痛。

“差了多少?”他眉心轻蹙,缓缓抬眼,嘶哑道。

“据柳守备口供及军械库档册,失窃甲胄当在百副以上,兵刃、弓弩更倍于此数。现下所缴,十不足三。”隋然语速不快,字字清晰,“末将已反复清点、搜查,三处窝点掘地三尺,确无更多藏匿。”

惯穿白衣的裴昭雪侍立一旁,眸光掠过周放离紧绷的侧影,开口打破了凝滞:

“王爷。黑云寨众总数不过百,胃口不会太大。纵得军械,仓促间亦难尽数转移隐匿。”

他向前微倾,姿态恭谨,“柳守备前番供词,恐未尽实。此人刻意隐瞒军械分流,绝非仅售与黑云寨余孽及蕃商。其背后,当另有一条更隐秘,也更致命的输送脉络。”

周放离撂下紫毫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杀意。

再睁眼时,已有所清明:

“再审。无论使何种手段,也要撬开他的嘴。”

裴昭雪躬身离去。

刑房阴冷血腥,甫一踏进,裴昭雪周身的温润气质尽褪。

与前次不同,他并未亲执刑具。

静立于刑架前丈许,裴昭雪的月白身影在昏黄火把映照下,依旧恍若谪仙临尘。然其目光,要比一旁烧红的烙铁更令人胆寒。

“柳大人,”

裴昭雪语气堪称平和,似诉故事,娓娓而来,“隋将军已按你所供,尽数剿灭黑云寨窝点。可惜,所获军械数目,与你所言,天差地别。”

柳守备又喜又惧。

可喜先前一番搪塞,总算给燕王添了许多麻烦;可惧这玉面郎君,手段竟这般狠辣。

强压下唇边蠢蠢欲动的嘲意,污血混杂冷汗自额角淌下。

“我原以为,”裴昭雪缓步上前,加重语气。靴底踏过湿冷石地,发出轻微声响,却如同踩在柳守备心尖,“你在宦海沉浮,怎得就出了个刺杀王爷的昏招?除却替子报仇之外,犯下的事端只怕要祸及家族。

然一计不成,岂可再施?单凭黑云寨留下的些许人马,如何能掩盖那批更庞大的军械流向?”

彻骨寒意自脊背逆流而上,冲上柳守备后脑。他表情凝滞,喉咙里间或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柳大人,世上可并非只有你一个聪明人。老来子如掌中宝,鼎力相助你的家族便该被你弃如敝帚吗?”

裴昭雪停在他面前,俯视着那张扭曲面孔,轻声道,“这绫罗绸缎堆砌起来的皮子,可受不得再重的刑了。”

安抚的语调令柳守备惊惧更甚。旋即,便听他续道:

“大人眼前尚有一良机。不妨,如实告知——那批足以装备数百精锐的军械,究竟流向何处?”

刺杀燕王,实有重利可图。丧子之痛锥心,又得昭翎从旁怂恿,柳守备遂将忠义二字全然抛诸脑后。

此刻,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致刑架铁链铿响,咬破的嘴唇渗出血丝。犹疑再三,赌了这条生路。

待裴昭雪步出刑房,已至戌时。

他回房濯洗,换了身素锻常服,往别院内园去了。

园中古树枝桠嶙峋,其下,湖水凝滞,泛着幽冷镜光。于这一池寒水中央,枯荷断梗簇拥,孤悬着座湖心亭。

暖阁轩窗半启,透出融融烛火,映着阁内慵懒剪影。

周放离斜倚锦榻,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冷峻如削。他半阖着眼,指节无意识地随着下首琴音轻叩榻沿,似在聆听,又似神游于万里烽烟。

“王爷。”

周放离挥退琴师,朝裴昭雪微颔。

裴昭雪将供状呈于燕王身前,一一陈述:

“被盗军械,去处有三。其一,黑云寨余党常十三娘众。其二,瓦剌细作昭翎,在苍梧镇以蕃商自居,借此走私了二成军械……”

他略作停顿,果见周放离蓦地睁开眼,先前被琴音安抚的愤懑情绪似要卷入重来。

“哼…瓦剌、鞑靼等异族,虽资源贫瘠,却善制造铁器。拿着边城士卒的军械资敌,当真是好样的。”

“王爷息怒。”裴昭雪张口敷衍,又将话题转回。

“至于其三,具体是谁,柳守备亦不知。对方每次交割指令下达,皆极为精准。不仅对军械库轮值、巡防路线了如指掌,更对王府近期动向,似有窥探……”

未竟之言是何用意,周放离已无需明说。

指间的玉石扳指重重磕在榻沿,断裂的截面,割开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毯上,晕开暗红。

他眸中冰封的怒火,裂开一道深沉的寒意。

封地中枢…大同府…北平府……

看似恭顺的僚属之中…竟藏着条能调动军械,操控守备,甚至妄图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毒蛇。

而这条毒蛇的背后,是否连着京都府那双年轻却暗藏忌惮的眼睛?连着那即将赴任太原府的威远侯?还是……

那远在漠北,眈眈虎视的瓦剌王庭?

染血的手指重重划过案上沾染墨痕与血迹的舆图,圈出封地的位置,又点了点苍梧镇。

他的目光如淬毒的利刃,仿佛已穿透重重关山,钉死在那藏于府衙深处的阴影之上。

半晌,恰在裴昭雪欲出声时,周放离无端嗤笑,声音低沉沙哑,暗藏猎猎杀机:

“好个灯下黑…这两年本王修生养性惯了,倒教人忘了‘阎王’何来?!本王倒要看看,是哪个魑魉,在本王的卧榻之侧,兴风作浪!”

他自腰间摘下一枚缠枝如意纹金印,面向裴昭雪,厉声道:

“持本王金令,即刻返回燕王府。封地内,凡涉军械案属官——无论品阶,就地羁押。若有抗命,就地格杀。”

“是。”

裴昭雪领命欲退,又被周放离截住,“罢了。即刻启程,返归王府。本王要亲自…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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