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意跟着怀宁公主一路来到了她出嫁前居住的月华宫，里面的装饰布置一如从前，干干净净。
有多少女子出嫁之后，再回娘家住几日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就是历代公主，出嫁之后获赐有府邸，被原样保留宫殿的也是极少数。
水中意这样想着，便感叹道：“公主当真是皇上掌心的明珠。”
怀宁垂泪说道：“婶婶应该知道，我与问岭成亲时，父皇的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可是他却趁着清醒之时为我断断续续安排了嫁妆，还下令月华宫的一切必须原样保留，说我若是在小家受了委屈，起码有地方可依靠。如今看着父皇这样，叫我怎能不伤心？”
说着又呜呜咽咽哭起来，水中意帮她拭着眼泪，想起燕霄的种种好处来，也忍不住陪着哭了一场。
好容易略略止住哭声，怀宁看见水中意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惹婶母也跟着伤心。”
她长叹一声：“我们的伤心倒在其次，最终所有的悲伤，还是要落在不幸与我们联姻的你们身上，真真对不住。”
“公主年华正好，何必说这样的丧气话？男娶女嫁，姻缘天定，合该是一家人，总会走到一起的。比起前些年，医术前进许多，许多疑难杂症便是不能根除，亦可缓解。公主的千金贵体要紧，勿要自取烦恼才是。”
怀宁摇摇头，泪如泉涌：“纵然你们避而不谈，我有什么不知道的？父皇成了这样，我皇叔亦是日益消瘦，偌大的家族，竟无一人躲得过。我真恨啊，邵家人到底造了什么孽，要我们来承受这些？别人都说皇叔风流不羁，我不是偏向他说话，那何尝不是无能为力的发泄放纵？只是苦了婶婶。”
水中意不欲深谈，摇摇头说道：“王爷待我很好。”
丫鬟端着一盘子剥了皮的葡萄上来，水汪汪的果肉放在白玉盘子里，格外好看。
怀宁看见那盘子，眼泪直如瀑布横流：“我小时候淘气，将盘子摞起一人多高，拿玛瑙珠子投掷，一直将盘子全打碎了才罢休，惹得母妃大怒。还是父皇拦在头里说，你要一个活泼泼的皮猴儿孩子，还是要一个木头孩子？仗着父皇宠爱，不知惹了多少祸。”
怀宁说一阵哭一阵，几乎要将眼泪哭干，双眼肿得核桃一般，哭到后来，手捂着头悠悠往后栽倒，唬得水中意慌忙搀住她，连声叫人请太医。
怀宁有气无力地摆摆道：“不必，这会子太医们够忙得了，我只是哭得乏了，头有些晕，歇一歇就好。”
丫鬟跪下来哭道：“公主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腹中孩子想想。有身子的人了，这般痛哭如何使得？”
一句话如焦雷落下，水中意怔怔看向她的小腹，她……与梅问岭有孩子了？
她知道不该如此想，人家明媒正娶的夫妻，结婚半年有孕，再正常不过。就连她自己，也在一日日的朝夕共处中，对邵凌波的依赖愈来愈深。
道理都明白，只是挡不住心里排山倒海的失落与难过。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割裂的，脚步总是努力向前迈，可是心里有一部分还固执地停留在过去。
怀宁嗔怪道：“你这蹄子，当着婶婶，说话也这样冒失，什么都往外说。”
水中意定了定神说道：“这样大喜之事，公主也不声不响的。为人子女，为父母担忧是人之常情。可反过来说，为人母，也万万要为孩子着想。公主可不能再这样难过了，皇上自有天佑，定然会好起来的。”
怀宁脸上的哀伤收敛几分，一手抚摸着小腹，脸上泛起一抹羞涩的喜悦：“太医说，才刚三个月，也不知会像谁多一些。”
“公主乃金枝玉叶，驸马爷仪表堂堂学识过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孩子只有好上加好的。”水中意第一次觉得自己很牛，心像是掰成了几瓣，一瓣忙着难过，一瓣忙着自我解劝，一瓣忙着与公主交谈。
“别的也不求，无论男女，只要是个幸运儿，无病无灾，健健康康的就好。”
“天下父母皆同此心，公主一定会如愿的。”
怀宁缓了缓说道：“婶婶在此宽坐一会儿，我去洗把脸就来。若是觉得无聊，到我的书房里去转转吧，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丫头们。”
水中意答应着，却没有走动，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
等了又等，仍旧不见怀宁出来，她托丫鬟进去说一声，谁知丫鬟也是一去不见踪影。她稍觉不安，想着太妃知道她与公主在一处，想来也无妨，便定下心来。一抬头，忽然被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吸引住了目光。
暮春时节，山上青草茸茸，山腰淡烟轻雾，山下池塘碧波荡漾，屋舍良田之中有人相聚而谈，爽朗明洁，水中意虽不懂画，却也能分辨出好坏，先就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再往下看去，署名居然是邵凌波，算一算，是十二岁时所画。她讶然一笑，他还有这样的能耐。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她料想是公主回来了，便笑道：“原以为你皇叔惯会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的，没想到还有这等本事。”
来人不吭声，她回头一看，立在那儿的，居然是梅问岭。
数月不见，他亦清瘦了些，眼下有些淡淡的乌青，透着疲惫，眼珠不错地看着水中意。
水中意回过神来笑道：“驸马安好，不知可曾看见王爷？”
梅问岭张了张嘴，涩然回道：“不知王妃在此，多有失礼。王爷与太妃守在皇上身旁，王妃若要去，我找宫女为您引路。”
水中意颔首，边往外走边道：“有劳。方才公主担心皇上龙体，哭了许久，我是个笨嘴拙舌的不会安慰人。请驸马代我跟公主辞别，再者请太医来一趟更安心些。”
梅问岭沉默着点点头，躬身一礼，请她往外走。
这时忽听背后怀宁喊道：“婶婶请留步。”
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来了，怀宁重新梳妆过，光彩照人，她冲梅问岭嗔怪道：“婶婶是稀客，你不说帮我留着，反而往外请，这是哪里的待客之道？”
又对水中意道：“方才我有些头晕，这丫头非要我躺一躺缓缓劲儿再过来，耽误了时候，请婶婶谅解。左右这会子还早，婶婶喝杯热茶再走。”
水中意被她挽着手臂，又不敢拉扯，只得依从着坐下，说道：“公主是有身子的人，行动需加倍小心。”
怀宁笑笑地往梅问岭身边一靠，亲密地挤在一起说道：“我是个毛躁的，婶婶不放心还情有可原，可是总该相信问岭，他事事处处都极为小心，将我看管得都要烦闷坏了。”
水中意此刻才有些后知后觉，公主是不是发现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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