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会试的。
当你在汹涌波涛之中挣扎二十载,见过岸上的人载歌载舞、锣鼓喧天,却并没有一个人朝你伸出援手,在这即将溺毙时,有人向你递来一根稻草,你除了紧紧握住别无他法。
此时的月彦便是这样。
朝颜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之所以执着于“还能活多久”这个问题,并不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朝颜身上,而是因为他并不相信任何人。
他从出生起,就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而在这二十年间,不断有来自各地的名医去佐证了这个结论,而他一次次的询问,说是不信命,但其实是不甘心。但同样的,当任何一个医者声称能够完全根治他的顽疾时,他也会质疑,也会害怕。
所以他依旧不厌其烦地问出这个问题,不断从旁的医者身上搜寻自己是否能够被治愈的蛛丝马迹。
而这,是项目执行中具有极高风险的信任危机。
一旦老板失去信心,项目很有可能半路夭折。一般的老板大不了就撤资走人,而这位老板,说不定要使出什么自爆式攻击。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进行危机公关,首先不回避核心问题,坦诚老板寿命确实将尽,其次提供方案和希望,最终达到稳住老板情绪的目的。
朝颜照着堀川邸的规矩,垂着头说完这番话,她并不知道竹帘背后的月彦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在百无聊赖时盯着竹帘底部细密的缝隙,然后窥见缝隙之后白色的衣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帘内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嗤笑声。
“撤了。”月彦的声音响起,并非对着她,而是对身旁的女房。
竹帘被卷起的窸窣声中,朝颜也跟着抬起头来。
屋内仍是一片晦暗,暮春的阳光越过檐角和她的肩头,在室内的地板上肆意流淌,然而行至他身边的时候,却仿佛畏惧着什么一般,只停留在他的衣角处便不再向前。
他斜靠在垫子上,已经换下了昨夜染血的亵衣,身上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小袖,披着一件白色丝绸质地的帷,与他的病容相反,他的头发是罕见的、带着自然卷曲的弧度,像琵琶湖面涌动的波浪一样,这头黑色的卷发并未束冠,披散在肩背上,仅以一根细带约束,鬓边几缕微卷的发丝,在眉骨与颧骨之间投下一丝淡淡的阴翳,稍稍掩盖那双红梅色的眼眸。
此时的他与昨夜完全不同,既没有急症时的狼狈和脆弱,也没有攥着朝颜衣角时的冷冽与阴郁。
他的右手还置着用来在咳嗽时用来掩口的怀纸,与京中任何一位偶然风寒的贵公子并无二致。
他看向朝颜的眼神非常平静,让朝颜一时之间无法判断这位老板是否采纳了她的方案,但是既然让左右撤掉了几帐与她面对面交谈,那大概……
……是好的结果吧。
“如果……”良久,老板终于开口。
朝颜也看向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等着老板吩咐工作。
“我没能活过今岁生辰。”他盯着朝颜,语气平缓,甚至还带着笑意,只是说出来的话,就带了几分残忍,“你便随我一同赴死。”
朝颜:“……”
等、等?
是哪里不对?
怎、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老板!
*
老板再不讲道理,该干的活儿也还是得干。
她到堀川邸以来,虽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月彦,但是通过与小舟以及左近等众位女房的交谈,以及良平切脉之后碎碎念,她对月彦的病情以及生活习惯还是有所了解的。
这个时代的贵族生活,在朝颜看来,是非常不健康的。
首先,这些深宅大院里的贵族公子姬君们生活节奏是非常缓慢的,卯时起,戌时歇;其次,每天分别在午时、酉时进食,因为受“杀生戒”和神道的“污秽”影响,不食兽肉,蛋白质来源则是倚靠岩烧、腌制或是生食的鱼类,非常单一;最后,娱乐生活枯燥,基本都是披着繁复厚重的衣物待在宅邸内看书、写诗、掷双六,偶尔外出赴宴,很少活动。
所以这些贵族们体质并不算好。
而作为从小身患顽疾的月彦,生活习惯则更差。
据小舟所说,月彦的生活可谓是昼夜颠倒的极致,他白天昏睡,夜晚则经常因身体的痛苦而清醒,点着灯枯坐,一直到天蒙蒙亮才能入睡。
他的饮食也不太正常。他胃口不好,味觉不太敏感,极度厌恶正餐的淡而无味,只有腌制的鱼类他勉强能吃上几口。
活动更是稀少。他已经许久没有出过远门,已经至北山寺庙出家修行的母亲雁姬,以及藤原南家那边的表亲偶尔会来探望他,他不会跟侍从女房们玩时下流行的小游戏,不能受风、不能淋雨、不能暴晒,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几帐内,躺在寝台上,对着眼前一片凝固的风景发呆。
这人的生活方式,居然跟猫差不多。
朝颜经过了一天的调研,整合了信息,便着手为月彦编制那套固本培元健康管理方案。
得到了月彦的默许后,朝颜进出月彦的寝殿并不会被阻拦,她于卯时三刻跪坐在竹帘前,微笑着说:“大人,请起身。”
竹帘内传来了些微响动。
跪坐在一旁的中务君一脸惊恐,低声说道:“朝颜小姐,大人前一夜丑时三刻才勉强入睡,现下强行唤醒,恐怕……”
“大人,此时晨光熹微,不算炽热,沐浴阳光有助于增强体魄。这便是固本培元的第一个法子。”朝颜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当然,若大人想再就寝,在下也绝不会强扰。”
良久,帘内传来一个带着浓重声音和些许不耐的声音:“……知道了。”
月彦健康管理方案的第一条,纠正作息。
此时的平安京还未至梅雨季节,晨光温煦,那株垂枝樱的芳华落尽之后,庭院内的珍珠绣线菊以及麻叶绣线菊已然冒出了花苞,阳光在南池上跳跃出粼粼金光。暖风穿透渡廊,带着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月彦披着一件萌黄色的薄纱衵站在回廊边缘,眉头微蹙,看着庭院内的景色。
“大人,晨光不可辜负。”朝颜站在他的身后,继续催促,“于您的身体也是有极大裨益的。”
月彦沉默片刻,迈下了阶梯,踏入那边光晕之中。朝颜满意地点了点头,抽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册子,将这历史性的一刻记录在册。
一刻钟之后,左近引着两名侍奉餐食的侍从绕过回廊朝着寝殿走来,朝颜收好纸笔,走到院中,径直来到月彦身后,柔声道:“大人,该进膳了。”
“进膳?”月彦皱了皱眉,“现在还未至午时。”
“是这样的,我观察到大人平时就餐并不规律,长此以往气血暗亏,从今日起,饮食需定时定量,可分为早午晚三次,可养胃气,滋气血。”朝颜声音平稳清晰,就像上辈子陈述章程修正案,“卯时进早膳,可进药膳粥糜,温和补益脾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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