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留行披衣而行,威风凛凛地踏碎了那曾被柳善因裙摆送走的落红。长夏紧随其后,探头看着主家高大的背影之下满是逼人的霸道气势,瞬间吓得收了目光。
到底是习武出身的儿郎,赵留行的身形已不似洛阳的那些王孙贵胄般清瘦。
坚实的肩头,看上去可担千斤重。
遥想赵留行十一岁离家,在北庭历练了那些年,日日看的都是生与死的杀伐,对于脚下王城里污浊的权与势,早就不屑一顾。
以至于,等他到了前院瞧见几个小厮不分青红皂白押了柳善因,便不管这些人到底是得了护军府,还是长公主的授意,上去就是两招拿下,一点情面也没留。
二三小厮顿时应声倒地,他们根本不是宁远将军的对手,便再不敢贸然上前。
被吓到的不止赵家的小厮,柳善因亦是被赵留行的动作震在原地。
可赵留行瞧见她却立刻变了脸,他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拉着自己的假媳妇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检查了遍,“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着?可有伤着?孩子呢?孩子在哪?”
柳善因懵着脑袋被赵留行拉过来,又转过去。
她不知眼前人是在演戏给其他人看,还是真的关心自己,但既然是假扮夫妻,她就理应配合着点,“我,我没事。小宝跟乳娘在那边的屋子里,你别担心。”
赵留行演得就跟真的一般,还伴着柳善因的情绪松了口气。
但其实…
他心里偏阿弥陀佛个不停。
他想幸好无事,不若真要出点什么事,如何跟柳徽交代?他的责任当真重大。柳徽一辈子就这么点牵挂,若在自己手里出了问题,怕是后半生都不会再将他放过……
这边夫妻两个“柔情似水”,“关怀备至”,瞧得对面人匪夷所思。
三郎君暴戾恣睢,不好招惹的恶名,在赵家是人尽皆知的。
老嬷来前便有些心里准备。
但当她望着眼前这无论从个头,相貌,穿着皆不出挑的女郎,真叫她百般错愕。加之亲眼所见赵留行对她亲密的态度,便让老嬷不禁揣摩,这女人确实有些手段。
人心黑,看什么都是黑的。
老嬷在长公主身边呆了几十年,见得尽是那些腌臜事,哪里还会相信纯善二字?
她眯起眼睛,想要警告警告他们,没想到竟被赵留行抢了先。
他在确认好柳善因安然无恙后,毅然将人揽去身后,与一群人对峙,“贸然入府,不问主家就轻易拿人?你们以为这是哪?居然敢这般放肆。”
老嬷抬起头,不似秦氏般惧怕赵家老三。
她挑起眉,不慌不忙地答曰:“这是哪?这不是赵家二姑奶奶在洛阳的私宅吗?里外里都是赵家的家业,我们今朝是奉了赵家家主之命过来传话,三郎君说我们放肆着实言重,老奴可担当不起。”
老嬷的声音重重落下,她这是在拿赵爹的命令施压。
可……赵家二姑奶奶?
是,老嬷说得倒也不错。但一个被赵家扫地出门的逆女,如今只因在北庭建了功立了业,就重新被抛弃她的赵家所提及,所承认,岂不可笑?
赵留行觉得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若二姑在,定会把这些人一并打包送回护军府去——
但现实是二姑不在,他哪怕态度再强硬,终究是赵家的晚辈。
况且,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说什么,做什么,都需顾着柳善因和柳家侄子的安危,若是做得过火了怕是引火上身,可要是退让了,大抵又会让对面得寸进尺。还真是难为他个只懂打架的武夫。
赵留行厉声去问:“那边让你来传什么话?”
老嬷昂昂头,俨然做好了要与赵家老三纠缠的准备,“老奴奉阿郎之命,特来告知三郎君即刻归家请罪。若三郎君执意抗命不尊的话,就别怪老奴对那丫头……”
“我跟你回去。”
怎料,老嬷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赵留行居然这么干脆就给应了下。
她咂咂嘴,转头等着复命去。
-
临行前,赵留行特意换了身深色的袍子。
他迈过府门一脸从容,瞧着压根不像去请罪的。柳善因就紧紧追在他的身后,脚步匆忙。可很快,她便被簇拥在赵留行身边的人群所淹没。
柳善因站在人群之后,遥遥望着赵家三郎的背影,何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高声言语?
满眼的忧憧,也只能一人消化。
赵留行却在登车前回眸找到了她,他无视众人朝她走去,柳善因赶忙怯怯唤了声:“赵赵将军……”
赵留行闻言只说:“小柳,回家去。”
柳善因恍然抬头,天光模糊了赵留行的脸,她听他附言:“回去把门锁好,我没归家之前,任是谁来都不准开。免得叫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再闯进来。”
小柳…回家去……
熟悉的话语,不熟悉的语调。
这话从赵留行口中说出那刻,好似把柳善因推回了许多年前自己被同村孩子丢进草垛那天,那是柳善因唯一一次反抗,也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哭着跑回家去。
她本以为回家后阿兄会责备她。
可当那些孩子的爹娘追上门讨要说法后,阿兄却只对她说了句:“小柳,回家去。”
柳善因愣了神。
赵留行不明所以地抬头望,他问小柳:“我说的话,你可记住?”
柳善因闻声回神,赶忙应道:“记住了。”
赵留行点了头,自觉没什么再去交代转身要走。哪知竟被人拉住衣角,赵留行茫然回首,但见柳善因两眼忡忡地与他说:“赵赵将军,我等你回来。”
赵留行盯着柳善因清澈的眼睛,着实是她的演技惊讶,他不禁心道柳家妹妹装得也真是像样,便也不甘落后的配合应道:“好,等我回来……”
-
护军府世代簪缨,饶是门头便高丈四尺。其上画栋雕梁,丹楹刻桷,就宛若置于天外。
外头人瞧着赵家高门大户,好不气派。
门内人却心知肚明,下不来台。他们赵家兴盛百年,到了赵无征这代已逐渐凋敝四散,族中庸才众多,不堪大用。勉强靠着皇亲之名才得以撑起门楣。
后好不容易出了赵留行姑侄这般,镇守北庭的功臣,却因陈年旧怨,被人家划出界外。
赵无征心焦。
可他奈何不了离经叛道的二妹,还奈何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觉得他是老子,他说什么做什么,赵留行都得受着——于是乎,延续呈王府与赵家姻亲关系的这档子事,就不由分说地砸到了赵留行头上。
赵留行举目望着既陌生又熟悉的家门,眼中看不出丝毫怀念。
甚至发出一声冷笑。
老嬷立在一旁,不知眼前人这么顺当地过来意欲何为,但她知晓准是不怀好意,她便垂眸道:“三郎君去忠勇堂,阿郎和殿下都在。老奴就不跟着了。”
赵留行抬了脚,没去理会这精明的婆子。
-
府中大小百十间屋子,几十个岔路,唯去忠勇堂的路,赵留行记得清晰。
好似打他记事起,日日都是在忠勇堂度过的。
三岁前有亲娘护着,赵无征还有所收敛。三岁后爹娘和离,亲娘改了嫁,亲爹娶了长公主为妻,做了天家的女婿,赵留行就彻底成了府里的受气包。
挑食了要罚,路走快了要罚,除夕宴上叫错长辈还是要罚。
从也没人在乎过他,单是那同样被祖父排挤的二姑,常常拎着东西去看他,教他。
最后还带他逃离了这个家。
“白眼狼,不敬祖宗的混账东西——”
赵留行停在忠勇堂的廊外,漠然听着堂内无休止的谩骂。
彼时,临芳长公主瞌眸坐在赵无征的身边,捻着手里的珠串一言不发。直到赵无征回过头,朝着堂外愤怒地唤了声:“逆子。”她也未曾睁开眼睛。
贺家姑侄俩长得极像,一样的雍容华贵,一样的艳杀四方。
先帝子嗣单薄,尽管贺盈安的娘,是个品阶不高的美人,但作为先帝唯二的女儿。
她在天家还是得到了该有的地位和尊重。
贺盈安深吸了口气,默将珠串掩去打算冷眼旁观。她总是这样,装作一副高高在上,永远事不关己的模样。
赵留行恰时跨门而入。
赵无征一见到儿子,便立刻拿起了作为老子的威严,命令其如孩童时一样跪下。
现在的赵留行哪里还会听话?他定在不远处开口:“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在你面前跪下?不用讲些有的没的,有话直说。”
“你。”
赵无征怒火中烧,愤怒的眼神瞬间化作一道锋利的刃,投去赵留行身上。他从前就讨厌他,讨厌他的叛逆,讨厌他的不服管教,讨厌……他和老二越来越像。
“不知廉耻的东西。”赵无征大骂。
赵留行瞧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半分改变,失去了谈下去的耐心。
他转过身,早已习惯了他们之间这样无效的沟通,打算像往常般离去。然赵无征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愿意把无用的咒骂与说教收下,转而将重点转移回要说的话上。
这也是赵留行对付赵无征的办法。
“难道为父说错了!未娶妻,就先纳妾,竟然还弄出个孩子来——不是不知廉耻是什么?我不管别家如何,但在赵家决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逆子,你让我如何面对祖宗!”
赵无征终将实话吐露。
赵留行定在门前半晌无言。重伤他的话,赵无征说过很多遍。
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惹人厌。
可当今日听见身后人这么说,他头一遭没有赌气离开,选择避去这些污浊的语言。彼之天光下落,赵留行逆光站着,他用笃定的语气说:“谁说小柳是妾?小柳……”
“是妻。”
只是,这些话似乎刺痛的人并非是怒不可遏的赵无征,而是另有其人。
话音落后,那人缓缓睁了眼。
-
贺盈安眼神淡淡,偏始终透着股狠劲让人不寒而栗。
赵留行没去看她,也不曾畏惧。
贺盈安冷哼。她知晓赵留行此番定会忤逆赵无征,却未曾料到眼前人的态度居然会如此强硬,胆子更是大到能为了一个不知名的野丫头与赵家,乃至呈王府作对。到底是她小瞧了他去。
赵无征立在堂下同贺盈安一般的惊讶。
他不敢轻举妄动。
瞧着护军府是他当家,其实府中大小决策,若没有贺盈安的拍板,他是屁都不敢放。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