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泮安城于湿润晨雾中缓缓苏醒。
岑立雪大敞酒肆,同邻里街坊笑谈如旧。昨夜刀光剑影,尽已被朗朗日光照个干净。只怀中所揣青玉,沉甸甸硌在心头,省她前路已有崭新天地。
堂内人声渐起,酒客唾沫横飞,十句里九句绕不开漕运码头鬼船。
“听说了么?那船是子时三刻自个儿飘来的,船头不见灯盏,舱里满是邪祟,骇人得很!”
“何止!我家那个在码头做事,归家时后襟满是冷汗,说是尸首面上带笑!你说邪不邪门?”
“怕不是水鬼寻替身,索了盐枭命去?”
怪力乱神之语有如野草疯长。岑立雪分神听着,手里算珠脆响不断,心中却是一派清明澄净。什么水鬼索命,不过是有人借邪祟之名,行灭口之实,兼惑乱人心。
岑立雪环顾堂内,不多时便着意东南一桌。那边坐了几个漕帮汉子,正就着酱牛肉大灌玉冰烧,神色无不阴沉萎靡。
拎起一壶新烫的琼尘酿,岑立雪面颊堆起热络笑意:“几位客官瞧着面熟,想来时常照顾小店生意。六出新酿,滋味厚,给诸位尝尝鲜,算我请客。”
酒液一线落入碗中,香气四溢。
为首的壮硕汉子抬起醉眼,见是掌柜亲至,面色稍霁,瓮声道:“多谢掌柜的!咱哥几个近日大犯灾星,是以少不了来六出顺气。”
“何事烦扰至此?”岑立雪顺势坐下,面露关切,“可是码头活计出了岔子?”
另一黧黑汉子重重一搁酒碗,骂道:“眼看码头就要赶上阎罗殿了!”
“一艘破船闹得人心惶惶,巡检司那帮孙子查得紧,弟兄们搬卸束手束脚,耽误多少营生!”
“谁说不是?”岑立雪皱眉叹道,“漕运大乱,我六出亦受波及。遇难盐枭着实不幸,竟遭了这出祸事。”
“万事皆有定数,”壮硕汉子眼中醉意散去几分,透出些江湖人的精光,“掌柜的有所不知。死的那几个,是黑水帮人。”
“前些日子,这黑水帮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搭上条新线,风头正劲。嘿,这下可好,乐极生悲了罢!”
新线?
岑立雪心头一动,故作讶异道:“泮安地界,还有越过诸位老行尊的新山头?”
那黧黑汉子左右看看,凑近些:“别的姑且不提,黑水帮倚仗的那条‘窜天蛇’,手段可是独一份狠辣,他路子奇野,神出鬼没,至今无人得见真容。”
“做什么长他人志气!”壮硕汉子大骂,“鬼船一出,我瞧这孙子再跳不了几天。寻常盐枭皆走水路,他偏要往天上蹿,跃不过龙门,可不得灰溜溜跌回泥坑。”
黑水帮,窜天蛇。岑立雪将此名号在齿间滚过几遍,牢牢记下。她陪同感慨片刻,见再问不出更多,便借口招呼旁人,起身离开。
倚在柜旁,岑立雪心念电转。这窜天蛇行踪诡秘至此,不知可与幕后真凶牵丝攀藤?
*
辰时末,岑立雪依约赶往府衙。
她并未即刻踏入,而是于街角驻足。不过少顷,便见一顶不起眼小轿落在府衙地户,下来的正是易枝春。
他今日换了身墨绿常服,以玉簪松松绾发,添了几许清雅。
到底是风月场待久了,外出查案亦是一副酬酢派头。虽心里嗤笑,岑立雪还是爽利招呼道:“平洲兄。”
易枝春微微颔首,眉眼含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显然已有打点,一瘦小衙役行罢礼,便引着二人入了府衙,穿过回廊,往殓房去。
甫一推门,酸腐血腥便扑面而来,激得她胃腹翻涌。岑立雪正欲运内力压下,却见易枝春微振袍袖,抖落出少许莹白药丸。
“惊寒且慢,”他先行含服一枚,才将剩余递了她去,“压在舌底,辟秽静心,可顶得半个时辰。”
岑立雪接过丢进口中,顿觉清冽直冲天灵,周身浊气尽散,通体舒泰。
“谢平洲兄体恤。”
“小事。”
屋内长明灯摇曳,数具覆布尸首陈于石台,森然可怖。一仵作垂手侍立,见易枝春至,双手呈上纸笺:“易先生,此乃验尸格目。”
岑立雪默然。易枝春不单出入府衙自如,连仵作也这般恭谨,薛知府对其信任,可见一斑。
易枝春阅罢,传至岑立雪:“请看。”
格目记载,死者均为男性,伤不在喉间便是心口,皆乃一刀毙命。旁附船舱绘形,以呈尸首方位。据仵作所言,此六人曾被绳索捆缚,双臂反剪,以跪伏之势朝向河流,确似献祭仪轨。
“有劳。”易枝春温言遣退仵作,房门合拢,一时满室死寂。
“并非玉面佛所为,”岑立雪率先开口,“此人张狂无度,素以虐杀为乐,从不遮掩,唯恐世人不知其名。一刀毙命,不是她的做派。”
易枝春未置可否,行至一具尸身前,揭开白布。死者面色青灰,双目圆睁,口微张。岑立雪随之上前,见他隔着素帕压上尸身创口,便执起尸身手掌细看。
此人虎口处生有厚茧,指节粗大,确是常年撑篙引缆之相。
“刀法极准,力道妙至毫巅,非数十年苦功不可为,”易枝春指向尸体腕踝处深紫淤痕,“捆绑之时,人尚醒着。想来凶手意在囚困,不急于取其性命。”
岑立雪移步至殓房正中,唯此具尸身以黑布包裹,想来必有不同。她扬手一掀,正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绳索。
原是为留证。
她蹲下身,细瞧尸身双腕死结。绳结繁复,并非寻常市井猪蹄扣或漕帮八字结,绳头以特殊技法穿梭回绕,盘作梅花之形。
“平洲兄。”岑立雪唤道。
待易枝春抬眼望来,她食指虚点绳结,语气笃定:“此结名唤‘落梅煞’,是南洋海盗手癖,以牢固难解著称。”
“观此绳路颇为规整,力道均匀,绝非玉面佛那等随性杀手可为。”
易枝春听罢,面沉如水。他深深望一眼岑立雪,又自袖中取出泛黄纸笺,缓缓抻开。
其上墨迹因年岁久远而模糊,依稀可辨一双反缚手臂。而其腕间所系绳结,赫然与落梅煞如出一辙!
“此乃南氏仆役尸身拓印。”
“据旧案仵作所言,此结怪异,无人能识,是以一搁五年。”
殓房内落针可闻。灯焰圈起二人挺拔身影,投上盐枭尸首。
岑立雪只觉耳中嗡鸣,眼前似有金星炸开。落梅煞有如钩锁,生生跨越数年光阴,就此拴起三桩血案。
是了,鬼船案若与南氏案同源,自然也与她无锋门血仇脱不开干系!
她合上双目,长长吐出浊气。追索不歇,日夜锥心,而今无需再多言语,铁证已成惊雷。再抬眼时,翻涌思绪皆被压下,岑立雪眸中只余决绝。
易枝春将拓印收回袖中,不再多言。二人默契查验过其余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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