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先去庄子上转两圈,回来再继续温书。”
沈瑛答道。
他刚拿回母亲留下的庄子时,曾吩咐庄户门一到开春,就立即按照他给出的图纸开凿坎儿井。如今距离开春已过去半个月,坎儿井想必已经修出些眉目,是时候去看看了。面对沈瑛的打算,沈珙眉头微微一动,稍作思考后点了点头,“是该常去庄子上走走。”
"不然就会变得跟父亲一样,对府中产业的情形一问三不知。"
兄弟二人说到这会心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永平侯侯府之所以走下坡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沈耀祖对府中产业不管不问,三年都未必会去看一遭,导致下边的人心生懈怠,亏空耗费渐多,而产出日渐稀少。在沈珙这坐了一会后,沈瑛起身告辞出门,准备回自己屋。就在这时,他听到堂屋方向传来了沈耀祖极为不悦的声音。
“什么,沈瑛居然考了第一名?而理哥儿和珍哥儿一个名列倒数,另一个也只是中游?”"你是一定是看错了。给我再去看一遍,这回务必看得仔细些,否则当心我戳瞎你的眼!"
声音不很大,有些若有若无的。但考虑到侯府深宅大院极为优越的隔音性能,堂屋内沈耀祖想必是暴跳如雷,声音嘶吼着喊出的这些话。确如沈瑛所料,此刻堂屋内,沈耀祖的情绪已有些失控。
沈耀祖刚才才从小厮口中,得知了沈瑛、沈理还有沈珍三人在县试中的排名,对此感到分外光火,脸上不自觉地有了怒意。屋门口附近,小厮正跪在地上,面对沈耀祖的迁怒瑟瑟发抖:“老爷,哥儿们的科考名次是何等大事,小的怎敢马虎。”
"小的也是在看得真切后,才敢回来向您禀报的。如今理哥儿、珍哥儿他们自己也去看名次了。老爷若是不信,不妨等他们回来后问问。"
听到小厮的回答,沈耀祖恢复了几分理智,脸上的怒气却仍不见半分减少。
沈珍、沈理二人在县试中的表现,不仅寄托着他的希望,也关系到他的面子。
他都在族中这么多长辈夸下过海口了。
要是二人名次被沈瑛压制,那他可真是颜面大失。沈耀祖双手负于背后,边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边想道。
望着沈耀祖躁动的背影,沈樵正忍不住在内心叹息:别人家有孩子考中县试案首,都是高兴还来不及。唯独沈耀祖因为沈瑛超过了沈理、沈珍,就表现出一副怒气冲冲的嘴脸。
厚此薄彼,何至于斯。
沈樵禁不住摇摇头,向他发话了:“耀祖,瑛儿考了案首,你应当高兴才是,为何又要冲人发火?”他的话虽是劝告,可在沈耀祖听来,却如同嘲讽。沈耀祖可没有忘记,刚才和沈樵打赌的一幕,哪怕现在沈樵没有主动提及,他也觉得颜面大失。
"哼,我的好七叔。我为理儿、珍儿两个不成器的不高兴还不行吗?"
沈耀祖在恼怒之下转过身,对沈樵说话的语气颇为不恭。
沈樵瞟了他一眼,没有立即搭理他:沈耀祖都把气急败坏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谁胜谁负已一目了然,他又何必再多言语。
更何况他当着族中这么多长辈的面对自己不敬,马上就会有人站出来替自己指责他。
沈樵撇撇嘴,在心底里不屑道。
果不其然,沈耀祖话音落下没多久,族中就有人站出来了:“耀祖,你不该这样对你七叔说话,他可是你的长辈。”其余族中老人也纷纷附和,说起了沈耀祖的不是。沈耀祖自知理亏,嘟囔着对沈樵赔了不是,接着难堪地转过身,看向了堂屋外头。
这时,沈珍、沈理兄弟俩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只见两人领着随身的几名小厮,垂头丧气走了过来,看到沈耀祖后也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父亲,就不再言语。
沈耀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两人一眼,没有多说话。
过了许久,他才压低声音开口:“发榜前你俩是怎么向为父保证的?你们知不知道今天一发榜,我在族人面前有多丢人?”
沈珍、沈理仍旧低着头不说话,心中滋生了怨气。
他们当初是向沈耀祖保证过,县试的名次一定在沈瑛之上。
可是这保证,也是被沈耀祖逼出来的,他俩从来没自信过自己能凭才学胜过沈瑛。
否则,沈珍也不会想出联络泼皮堵截沈瑛这种损招了。
看着闭口不言的兄弟二人,沈耀祖心中火气越来越大,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好剧烈发作。
族中众老人看出了他的心情不好,于是纷纷起身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侯府外边传来一阵喧哗,听起来是侯府门房和什么人争了起来,动静还闹得很大。
“外头那帮猫儿狗儿的,又在闹什么名堂!”
沈耀祖本来心情不好,被这么一激后立刻皱紧眉头,“理儿你去看看。若是有人滋事,就把他逮进来打个臭死再说。”
“是父亲。”
沈理一拱手,赶紧溜之大吉。
不到半刻钟功夫,他又冲了回来,边跑还边大声嚷嚷:“不好了父亲,是京兆府的公差来拿人了!”
沈耀祖内心咯噔一下,眼睛都瞪圆了:莫非是府中的下人犯了
法,所以才引得京兆府的差役前来捉人?
可那也不对啊!
按常理来说,像他们这等公侯人家的下人在外头犯了事,官府即便要拿,也是预先通知家主,让府中自行将犯事的人捆了,送往官府去,好让双方间留几分体面,从来没见过直接来拿人的。沈耀祖越想越不对劲,赶忙快步走向沈理:“你不把话说清楚,在这乱嚷嚷些什么?”
"京兆府是要来拿府中的谁,那人又犯了什么罪?"
原本准备散去的族中众老人见出了大事,亦个个神情紧张地站起身,在小厮们扶持下,晃着老胳膊老腿出了堂屋。府中有人犯罪,引来官兵上门抓捕,这在永平侯府上,还是从未有过的大事。所有人都很清楚事态的严重性。
众沈姓族人中,沈珍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这帮官兵,不会是来捉他的吧?他心里感到很害怕,可又什么都不敢说,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堂屋前,沈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沈耀祖面前站定了一小会后,才缓过来回答了他:“父亲,京兆府……,京兆府是来拿四弟的,说四弟…四弟他勾结泼皮生事,现在必须去衙门一趟。”沈理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劈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沈珍他居然在外头勾结泼皮,还惊动了京兆府?他究竟是让这些泼皮闯出了多大的祸啊!
大家反应过来后,一齐看向沈珍,眼中尽是惊讶,沈耀祖更是难以置信得浑身发抖。
沈耀祖万万没想到,自己视若珍宝的四子,在一天之内给他准备了两份大礼:县试名次被沈瑛死死压住,又在外惹出事端,惊动了官府。
“珍儿.……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沈耀祖颤抖着走到呆若木鸡的沈珍面前,整个脑子已经迷糊了。他多希望沈珍此刻能给他说一句,说父亲勿慌,是官府弄错人了。可沈珍的神态分明表示,这种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
只见沈珍绝望地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父亲,我……我手下的小厮鹤松,背着我找了几名泼皮,企图在县试时堵截三哥。我……我是不知情的。”“啪!”
沈耀祖没作丝毫犹豫,打了沈珍一耳光。不知情?傻子都看得出沈珍在撒谎,幕后主使不是他还能是谁?
"孽障,你还是不是个大家出来的公子了。"
沈耀祖看着沈珍,咬牙切齿道,“请泼皮生事,亏你想得出这手!”沈耀祖固然不喜沈瑛,可对于沈珍的手段,他还是觉得过于下作,过于愚蠢。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看重自家的侯府身份,对下三滥的手段感到不屑,对于沈珍引来官差更是恼怒。
而现场的族人们,更是在回过神后,一个个对着沈珍指指点点。
“让泼皮在县试时堵自己的三哥?嘿,咱们侯府传了这么多代,也就出了这么一个。”“真是被骄纵坏了,什么无法无天的事都干得出!”“耀祖先前还天天念叨,指望着他光耀门楣呢。就这?”众老人边议论边摇头,其中不乏指桑骂槐的。
“父亲……”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沈珍挨了耳光后不敢辩解,只是低低唤了一声。"孽障,你还有脸喊我父亲。"
沈耀祖瞪着他骂道,说完转过身,“你随我出去,跟京兆府的人把话说清楚。”沈耀祖生气归生气,可还是打算着动用自己的侯爵身份,为沈珍解决问题。就在这时,侯府大门传来一声巨响。
“轰!”
京兆府的衙役们在府尹指挥下,推开拦路的侯府下人们,撞开侯府大门冲了进来。沈耀祖面色剧变,赶紧快步走了上去。京兆尹则领着一众压抑,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侯爷,得罪了。”
京兆尹进门后来到沈耀祖面前,微微 拱手,并不带歉意地说道,“你家公子触犯王法,我的人想请他屈尊往衙门去 趟,可你家下人又阻拦不让进,在下就只好这样了。”京兆尹常年在天子脚下做事,深谙和权贵们打交道的秘诀:要么八面玲珑不得罪,若得罪了,就把事情做绝。
因为这些权贵们不会因为你的态度客气,就改变对你行为的认知。还不如做得干脆彻底些,也能在手下跟前树个权威。
更何况沈耀祖虽名为侯爵,手中实权却远不及他,京兆尹并不特别畏惧和沈耀祖发生冲突。
沈耀祖被京兆尹的态度气得面色发青,咬着牙从嘴里蹦出几个字:“若有事来问我即可,何必将我儿带走。”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了京兆尹,竟让对方如此地针对自己,为了一桩泼皮生事的案子,就要将沈珍带走,甚至不惜将侯府大门冲开。
京兆尹淡淡一笑:“此事恐怕非侯爷所能担得住的,所以我才来到贵府,请贵公子屈尊往衙门去一趟。”
他说话时目光非常坚决,言毕对左右递了个眼色。
衙役们心领神会,立即一拥而上将沈珍团团围住,摁住他左右肩膀拽了过来。"父亲,快救我父亲!快救我!"
本来六神无主的沈珍,此刻被吓得惊呼连连,双腿软到无法自主站立,全靠两旁衙役架着。他现在感到万分后悔:早知有这般结果,就是借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让泼皮们去堵沈瑛了。沈耀祖被气得面如金纸,
"你们这是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永平侯啦!"
“我们家祖上,可是跟着高祖皇帝一起打过江山的,姓陈的你现在就这么对待我们?”“当心我一封奏本递到朝中,参你个折辱勋贵,伤及贵胄的罪名!”
沈耀祖是恨沈珍,可归根结底还是在恨铁不成钢,并不觉得他对沈瑛动用了下三滥手段,就该被抓到衙门。
相反,沈耀祖现在还是一心护着沈珍的。
看着暴跳如雷的沈耀祖,京兆尹闭上眼,悠悠地摇摇头:“侯爷愿参我一本,只管参就是。”
"只是下官要多嘴提醒你一句,这回令公子得罪的人,恐怕是侯爷所惹不起的。"
这回告发沈珍的人是沈瑛,而楚世子常捷又站在沈瑛这一边。
常捷是什么样的家庭背景?一门两公爵,世代出高官,其父乃是前任京营节度使,其叔融国公常俞,则是现任京营节度使。
京兆尹不知道常捷为什么愿意出死力帮沈瑛,他也不想去问,知道得太多对他们这个层级的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他只知道,沈瑛这边的力量异常强大,既然沈瑛想把自己四哥送进衙门,那他就得照办。
在向沈耀祖冷冷丢下一番话后,京兆尹就带着众衙役们押着沈珍走了,留下沈耀祖在那浑身冒冷汗。
自己惹不起的人?
珍儿究竟是在外头闯了什么祸,才会让京兆尹丢下这样的一番话。不就是在外头叫来泼皮,堵了沈瑛吗?沈耀祖由盛怒转为惊恐,同时感到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本在内室的何氏得到使女们递来的消息后,哭哭啼啼跑了出来。
“老爷,老爷,珍儿他究竟是怎么了啊?他是不是真叫衙门给带走了啊?”
何氏一脸凄惶道,满心希望着沈耀祖能给出个否定答案。
沈耀祖没有答话,闭上眼睛绝望地点了点头。
“噗通……”
何氏被吓晕了过去,倏忽栽倒在地,众丫鬟仆妇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扶她起来。从小捧在手心的儿子被抓,她实在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沈耀祖被这光景闹得心烦意乱,边命人去请郎中,边仰天一声长叹。他现在是彻底陷入了迷茫:若只是一般的纠集泼皮生事,那还好办。甚至都未必会惊动京兆府的人。
可京兆尹都明确说了,沈珍是得罪了自己都惹不起的人。
这下麻烦就大了。
沈耀祖神色纠结地想道,思来想去后决定去找沈瑛一趟。
因为这一回,沈珍纠集泼皮堵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只要能让沈瑛去官府表示谅解沈珍,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沈耀祖心想道,命人安顿好何氏后,立刻带着小厮往沈瑛那边去了。
结果沈瑛不在屋里,沈耀祖再带人去沈珙那一看,亦是没有找到,问沈珙他人去哪了,沈珙也只推说不知道。沈耀祖急得团团转,急忙命小厮们四处寻找。
他目前的推论,是沈珍在得罪了某位权贵后,被对方抓到了指示泼皮生事的把柄,以至被告到了官府。而不管对方有多位高权重,只要作为当事人的沈瑛表示愿意原谅,届时京兆府也只有放人。沈耀祖内心计算道。
……
此刻,通往京城郊外的大道上,沈瑛正乘着马车,欢快地往田庄奔去。
“三爷,您反应可真快。”
观砚笑着说道,
“看热闹看到一半,就拉着我往庄子上赶。”"估计老爷现在正满天下找着您呢。"沈瑛笑了笑没有说话。
刚才京兆尹带人冲入侯府大门时,他看了会热闹后,就悄无声息地出了侯府,雇了辆马车,带着观砚一起往庄子上赶。无他,沈珍被抓后,沈耀祖一定会跑来问他是怎么回事,到时候看着心烦,索性就径直来了庄子上。大道上,马车经过半个时辰的疾驰速度渐渐放缓,最终停在了田庄的村口处。
沈瑛下了马车,观砚给车夫服了车钱,主仆二人一道往庄内走去。
刚走出没两步路,庄头就一脸了不得的神情迎了上来:“三爷,您可总算来啦。我们庄子上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哦?什么大事。”
沈瑛问道。
“是这样的三爷,我们按照您的嘱咐,在开春后修建了坎儿井,眼下已投入使用。您别说,这节水抗旱的效果是真的好。”“刚才有两位城里来的官人,带着许多手下、衙役来了我们庄上,围着坎儿井左瞧右瞧。有人在量尺寸,还有人在画图记录。”“我们正准备派人去城里,将这事向您禀报呐,没想到三爷您自个先来了。”老庄头诚惶诚恐地说道,话语间有几分畏惧。
虽是侯府人家的庄头,可他也是常年在乡下耕作,除永平侯府的人外并未见过其他官员。
今天一下见到这么多官府的人,令他感到很害怕。“官府的人?你别怕,我知道他们是谁了。”沈瑛听完后,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靳原出于公务紧急,不等他一起就直接来田庄上测量坎儿井了。思衬间,沈瑛按照老庄头指引,一路来到了他口中那两位官人所在的地方。
果然,来者正是靳原和船江先生,只见他们俩一人穿着从二品锦鸡补服,一人穿着正六品鹭鸶补服,正站在田坎上,紧盯着衙役
们测量,时不时予以纠正、指示。听到沈瑛对老庄头说话的声音后,两人一齐抬起头,脸上一改先前工作时的严肃认真,笑着向沈瑛走了过来。
"沈公子,好久不见。靳某上午出发时,听说你拿了西城县的案首,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哇。"
靳原—上来就向沈瑛祝贺道,神态亲热如多年老友一般。
船江先生也笑着微微颔首:“西城县乃天下第一县,文士荟萃群英云集,能在这里拿到案首,是相当了不得的。”船江先生致仕前,曾担任过国子监司业,因此可着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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