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花园占地不大,胜在设计精巧,花开时节十分美好。现有深秋的菊花绽放,朵朵金黄富贵华丽。
现临近傍晚,太阳西斜。
清语手执几根花枝,低头望着眼前的青石板地面之间缝隙里偶尔冒出的些微青苔。
小厮跟在她身后护在她身侧,也跟着低头,目光时常觑向四周观察周遭情形。
方氏看得心焦,捏着帕子指了唤作小俞的小丫鬟,与潘雪凝道:“就是来采花而已,管她是不是为了三爷呢。初来乍到,不知府里规矩也是有的,何苦这般为难。”
除了搀扶方氏的丫鬟和妈妈外,其余人都是潘氏的手下,闻言看向潘雪凝。
潘雪凝目光阴鸷地死死盯着小丫鬟的脸蛋,越看越气恼。她清楚记得,越三爷不爱娇艳花朵只喜草木,当即冷笑,“侯府花草也不是让她这种下贱人来糟蹋的。她来采?凭什么!说甚为了三爷,鬼才信!”
潘雪凝想过这个小丫鬟会如何好看,却没想到能漂亮成这般模样。如今没张开就是妖艳媚人的娇俏样子,等到再大一些还不知会如何的动人。
更何况声音如此软糯,让人听得心都要化了。
放这样一个人在三爷身边太过危险。
毕竟她的相貌远不如此女,只怕三爷看惯了此女后会觉得她和旁人的样貌一样平庸无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倒不如现在就把祸患除掉。
潘雪凝死死盯着小俞。
她穿着黛色折枝花卉缂丝褙子,靛蓝亮缎夹层小袄,坠珍珠耳饰,因未及笄梳着丱发,上缠珍珠珠串。
那珍珠的浑圆硕大刺得潘雪凝眼睛生疼。这样颗颗大小相同的大珠,名贵得很,旁人只得一颗也十分稀罕,嵌在钗上便能夺了旁人的注意。
小俞却每边都有十数颗用细长锦缎串起来在发间缠了好几圈,两侧都是如此。
再看衣裳,那成色满京城没多少铺子能卖得,恐怕只有朱雀大街最负盛名的锦绣坊才能做出。
这哪是什么丫鬟,分明是极富贵的小姐。就算公侯家的嫡女,但凡家底薄点的怕是都比不上她。
即便全身颜色素淡,依然掩不住她满身风华。
潘雪凝美目几乎喷火。
恰这时方氏命身边的王妈妈过来扶她,她一把将人甩开。正要理论,见方氏面露惊愕,惊觉自己如今不该如此反应激烈。
她努力控制情绪,挤出笑容与方氏道:“府里谁人不知三爷最不喜花?偏她说听三爷命令前来摘花。区区个奴才,既是骗人总不能轻饶的。”
这话是方才已经提过的。
之前方氏已经疑惑为甚表妹会知道三弟不喜花的,如今二次听到依然不好多问,只劝说:“她刚来不懂规矩,让妈妈们教一下就好。何苦为难。”朝王妈妈使个眼色。
王妈妈会意,朝潘雪凝福了福身,“我这就带着小俞立刻教导去。”转身就要和小丫鬟同离开,又被潘雪凝叫住。
“不需表嫂费心。”潘雪凝神色淡淡,心里波澜起伏显出面色潮红,“她自有我去教导。表嫂孕中好好休养为上。”
她让潘家跟来的贴身丫鬟上前扣住小俞,“把她带走。”
两名丫鬟速来听自家小姐吩咐,当即伸手要拽人。
清语身边小厮正打算去拦,余光看到大跨着步子从外而来的高大挺拔身影,便止了动作。
丫鬟们的指尖刚刚碰到小俞衣袖,突然指头传来剧烈疼痛。扭头刚要呵斥小厮,见是个胖乎乎笑眯眯的男人作管事打扮,更是恼怒,气道:“忒的没规矩。小厮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我家小姐是你府上世子夫人的亲侄女,小姐命我们做事,你居然敢打我们!”
陆源哦了声依然保持微笑。
潘雪凝只要喝问他姓名,扭头见到其身后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顿时欢欣雀跃,软着腰身福了福,“雪凝见过三爷。”
越崚非不理会其他人独望向小丫头,抬手压了压她头顶支棱的倔强短发,“受委屈了?”
清语没吭声,低着头看脚尖。
越崚非温和的目光骤然冷下来,淡扫四周。
侯府下人们见状,弯下身子浑身僵住只觉透心的凉。
主子们在内宅不知这位爷的手段,她们平时内宅外院来来回回,可是见识多回的。生怕这活阎王再拿她们问罪,即便没参与动手,依然慌张解释说是表小姐的吩咐,她们只是跟来伺候的。
越崚非:“表小姐?”
潘雪凝像是和姑母撒娇那般,娇嗔道:“三爷,不瞒你说,这丫鬟不知你喜好非要摘花,我不过好心劝几句,她却不识好人心,非要说我多管闲事。”
潘雪凝知道自己这般的声音最好听。
母亲也说,她声音娇滴滴的最容易让男人心软,便用这般的声音来打动他。
越崚非颔首,偏头与陆源道:“她那口条若是不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此无用不妨割了。”拉过小丫头就要走。
潘雪凝看他点头时还心中暗喜,下一刻沉入谷底惊骇莫名。
她没想到三爷会忽然回来,也没想到三爷少年时竟也这般凉薄,丝毫没有对待她这般貌美女子时的心软和偏爱。
但她想着,自己身为世子夫人的亲侄女,以前三爷见她的时候也没冲她发过火。虽无视,倒也没问责过她。偶尔遇到,也曾有过一两次的颔首打招呼。
想必对她还是有点情意的。
潘雪凝奋力推开走近的陆源,大着胆子跑到前面横着双手拦住三爷,“我明明没错,你为什么要让人罚我?我、我若说错做错什么,你和我说,我改便是。”
越崚非生怕清语被冲撞忙把她护在身后,眉眼压低轻抚袖口纹路,“掌嘴。”
潘雪凝愣了愣。
越崚非抬眸,目光冷厉射向几名小厮,“听不懂?”
夕阳西下,橙红的光亮照在他身上,周身暖意金光更衬得他眉目凛然神色如霜。
潘雪凝后退两步,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咯咯作响。
奉剑走上前,抬手猛挥四下。明明是八九岁的大童,身高还不如潘雪凝,手劲却大得很,掌心和指尖都有厚厚的茧子。
重重的啪啪啪啪下去,潘雪凝白皙的小脸顿时肿了起来,上面浮着数个明显的指印。嘴角流血,牙齿都松动了一颗。
她这时是真的开始恐惧了。
越三爷天不怕地不怕,有圣上和太子从头到尾护着,满朝文武无人敢与之对抗。
即便姑母会因为她而和三爷对峙,可侯府的指责对他来说连毛毛雨都算不得,根本没甚用途。
潘雪凝前世见识过这人一身鲜血踏着尸体踩过的模样。
她全身瘫软噗通跪下,泣不成声,嘴唇微动就痛得要死,却不得不开口来求:“三爷,您、您饶我这次吧。”
无论如何,活命要紧。
方氏从没见过老三这般样子。
平时只逢年过节的时候见几回,彼此间顶多客气打个招呼,大部分时间连句话都搭不上。印象里的他,是旁人口中铁面冷肃越三爷,可她真没觉得他多狠,顶多是个不爱说话的少年郎君。
直到今日。
方氏紧张得说不出话,看他眉目冷峻不带丝毫情感,也吓得不行。可她是长嫂,硬着头皮结结巴巴来劝:“表小姐既是跪下认错了,不、不、不如,就此,作罢?”
越崚非压根不理睬她,只望向陆源。
陆源问奉剑借来短剑在手中掂了掂,忽而抬手,剑尖直指潘雪凝口唇之间。
方氏几乎要昏厥。
婆婆把侄女交给她同来花园玩,那是对她的信任,若真被老三割了舌头带回去,岂不是要闹得天翻地覆。
她紧张得呼吸都急促起来,心砰砰跳得很快,脸色开始涨红,倚靠在王妈妈身上几乎站不住。
清语被越崚非高大的身影挡住,并未看到陆源动作。她从侧边发现瞧方氏脸色不对,悄摸摸伸头望了眼,顿时暗惊,忙在后扯扯越崚非衣袖。
她知三爷怜她是简家女,但不愿三爷为了她做出格的事情,父兄说过,朝中大臣若私行有亏,是要被同僚参上一本的。且方氏在孕中,若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待到三爷垂眸看过来便仰头和他对视,小声说:
“我娘怀孕的时候,郎中说不可焦虑操心。大奶奶如今怀孕,不能操劳。况且刚才大奶奶护我良多,现又帮忙求了,不如别再和表小姐计较。左右三爷已经帮我出了气,我不委屈。”
越崚非暗忖潘家女看着年岁不大,敢来和他对抗想必受潘氏挑唆。严惩她是为了警告潘氏,莫想趁他不在时为难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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